“我说的,”宋延霆难得这样服软,心情却很不错,“但我反悔了。”
“……”夏时予记挂着案子,决定先不和他计较。
“你也看出来了吧,高宣洋那边态度很强硬。”宋延霆熟练地标出文段中表述激烈的句子,做高亮处理,“目前我们在证据链上确实不够完备,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忽略了一些看似不起眼,其实很关键的内容?”
夏时予思考时习惯动一动,忘了自己坐在哪里,一偏头就像是往宋延霆肩上靠。鼻尖都是宋延霆身上的味道,淡雅又旷远的味道很上头,他情不自禁多嗅了几下才开始思考。
“什么意思?”夏时予没能抓到那道灵光。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可能知道。”
宋延霆皱眉时的神情很帅气,夏时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口中答道,“你说得好玄,我理解不了。”
宋延霆顿了顿,试着给他描述这种感觉,“这个案子其实有很多细节可以思考。就比如说,为什么高宣洋不是原创作者,却敢提起诉讼?”
夏时予眸光微闪,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转冷。
“当然,要先排除那类碰瓷名人以获取热度的炒作案件,”宋延霆沉浸在思绪中,没注意到夏时予已经埋下了头。他继续说,“看高宣洋的态度,他很像很肯定自己能胜诉。”
夏时予沉默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没接话。
“你觉得是为什么?”宋延霆见他迟迟没有回应,主动把问题抛过去。
“我……我不知道。”夏时予闭上眼睛说。
“想一想,”宋延霆耐心地引导着他,“做个不恰当的假设。假如是你抄袭了别人的作品,在什么情况下,你才敢用法律手段去抢夺不属于你的作品?”
脑中轰然炸响,夏时予仿佛听见了高楼倾倒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也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心中掠过一急剧的慌乱感。
马上,马上又会压过来了!
晃神间,他身后已经是倒塌的千尺大楼,前方又对着万丈深渊,而他会在下一秒被推下去。
夏时予剧烈地颤抖起来,无助地想抱住自己,却发现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勉强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而是宋延霆紧张的脸。
宋延霆好像在说话,但他听不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宋延霆面前是一副什么表情,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又发作了,是因为什么?”
宋延霆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夏时予的异常,自责中也有庆幸。还好夏时予这次在他身边,否则他真不敢想象夏时予在别人面前茫然失措的样子,稍微冒出这样的念头都让他心脏刺痛。
他抽身出来,把盖毯拿过来给夏时予披上了,单膝蹲下抓着那只手缓声安抚道,“别紧张,你现在很安全。”
夏时予无意识握紧了他,宋延霆连忙说,“我在这里,你要我做什么?”
但夏时予只是攥着他。宋延霆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抚过,让那只冰凉的手慢慢回温,眉间挤出一条细痕。
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对视了好几分钟,夏时予才重重地吸了口气,缩了缩手指。
看见宋延霆又牵着他的手,夏时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欲盖弥彰地转开视线。这次发作很快就缓和下来了,是因为宋延霆一直这样守着他吗?
宋延霆依旧自下而上望着夏时予。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又红了,但不会显得狼狈,因为还是很漂亮,让人很难不怀疑这是小白兔成了精。
“能……告诉我,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宋延霆斟酌着问。他知道这个问题是揭人伤疤,但他更不想无意中伤害夏时予,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
夏时予摇了摇头,把身上的盖毯扯下来,眼中还有残余的惊惧。“没有。”
尽管夏时予没说,宋延霆还是意识到了症结。上一次夏时予发作是去见魏峻峰的时候,那时他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魏峻峰故意说安芷如被抢了作品是活该,夏时予马上就激动了。
而这一次,他提到的也是……抢夺作品?
仔细想了想,他认为不仅是因为安芷如的作品,因为他们聊了很多次案件,夏时予以往的反应都不至于这么剧烈。
很有可能,让夏时予激动的原因是他自己、或者其他和夏时予更加关系亲密的人,也被人用这样的方式抢走了作品。
宋延霆握着他的手,尽量用轻缓的语气问道,“除了你老师的这个案子,你,是不是还和其他侵权案有关?”
夏时予低垂的眼睑倏然抬起,颤抖着将手抽回去,咬着牙说,“……不关你的事。”
话说出口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宋延霆没有恶意,而且已经容忍了他这么多次,他不想真的让对方把自己认作一个怪人,咬着唇想道歉。
“没关系,”看夏时予的表情,宋延霆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要是有心想查夏时予,难度并不会很大,不过他更想听夏时予亲口说。
他起身给夏时予倒了杯温水,递过来,“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吧。我不是想挖你的隐私,只是反诉原创者的案件并不多,我想从中找到一些能用的关联要素,说不定就是我们可以突破的方向。”
夏时予在那道温和的目光中松懈下来,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了。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他已经软弱了太久,正如那个人希望的那样。
但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宋延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对方的判断。
夏时予呆呆地捧着热水,低头道,“我知道。但是,我,我和向……我是说,我听说的那个案子,和老师这个不太一样。”
“嗯?”宋延霆鼓励道,“说说。”
“那个案子里面,抄袭的人之所敢,”夏时予顿了顿,在心里组织语言,“敢说抄袭的作品是他原创的,是因为,原创作者有把柄在他手上。他在开庭前,用照……找来的,把柄,威胁原创作者以及作者的家人,要求撤诉。”
夏时予说话时语气和平时大不相同,显得过分拘束和小心,仿佛身边有个无形的监控者在盯着他似的。
宋延霆挑了挑眉,心中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
可能是“把柄”这个词让他联想到了太多不好的东西,像是走在路上时意外被道路旁的癞蛤蟆碰到,沾一裤脚的黏液,虽然没有危险,但很膈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