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袭港,温度一夜之间骤降。
万径不知道香港下没下过雪。他今年十八,过几个月即将十九,如果下过,那也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未出生的年代。
观光巴士沿蜿蜒的山道开得摇摇晃晃,于是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上一次,亦是他第一次来太平山时,在夜色里响起的摩托轰鸣。而如今只剩他一人。
车停在熟悉的地方,凌霄阁旁鲜少游客。一块路牌孤伶伶伫立在广场上,上面写着:芬梨道。万径有些恍惚,他站在路牌前看了会儿,心里跟着默念那三个字:芬梨道、芬梨道……
分离道。
他之前竟然未发觉这个读音的巧合。
穿过空旷的广场来到半山的观景亭,今夜天气晴朗,栏杆外万家灯火在冷风中闪烁,比起白日更多了一丝妖娆的活力,似乎香港这座城市是个一体两面的怪物,每当夜幕降临,这灯红酒绿的一面就会从沉睡中苏醒。
有一瞬间,万径的思绪乘着风飘了很远。
冲动过后,他开始冷静地反思到底为何所有人都对他有所隐瞒。佐治的话是对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但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身上的问题。
万径无法否认,自己确实只是在一味地依赖韩江雪。他时常感到惶恐。停留的目光、纵容的态度、玩笑的话语……他试探着韩江雪,从那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中寻找安全感,反复地、不停地确认对方还没有厌倦自己,不会抛弃自己。
因为他总被抛弃,所以下意识地迎合向自己施舍好意的人,被动地按照对方的话生活。然后他像是一只雏鸟,无可避免地对韩江雪有了印刻行为,拙劣地模仿对方,荒诞地产生偏爱。
他想,如果自己足够乖巧听话,或许就不会再被抛下了。
这个念头根深蒂固,导致万径患得患失,哪怕明知心里许多欲念在滋生,也没有勇气去说出来,更不敢做出真正的行动。
现在他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只是被动地等待。
他之所以不安,归根结底正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和价值,留不下任何人,所以才要用乖巧的姿态去迎合。既然现在他已亲身体会到,要离开的人总能找到离开的借口,那么再这样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他想要的无非是使对方留下,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风在他长久的俯瞰中荡入港湾,万径从口袋里掏出上山前在七仔买的烟,拿在手里前前后后地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动手拆开包装。
他拆得很不熟练,对着塑料膜扣了许久才将其扯下来。铝箔纸在路灯下反射银光,他拆开最后的封装,一股熟悉的烟草味从盒子里飘出来。
未燃烧的尼古丁气味。是韩江雪的味道。
万径有些贪婪地多吸了几口,他觉得自己天生喜欢这个气味,接着从整齐排列的香烟里挤出一支叼进嘴里。
伴随着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跳升,为这个略微冰凉的夜晚带来一丝温暖。
这是万径第一次抽烟,点烟时好几次都没点着。火苗在风中摇曳,等好不容易把烟点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烟尾的火星明灭,肉眼可见地燃去一小节,尼古丁烟雾进入身体,万径感到喉咙像是被打了一拳又被攥住一样,他呼吸一滞,最后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香烟不适合他。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