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您是一片真心,可您呢,却根本不信任我。我说了实话,可您还要我再说,究竟什么才是您想听到的,您告诉我,我写出来,然后您定个罪,总好过我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挨打受苦。”
“你……”瑶帝依旧说不出什么,被眼前之人凄楚的模样震撼住,颠覆心中所思所想。
“您要是真怀疑我,那就赐死我吧,一顿乱棍打死,反正您现在做的无异于诛心杀人。”昙贵妃说完,又趴在地上哭起来,断线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也落在瑶帝心上,浇灭怒火。
瑶帝重重叹口气,有些无措。
这时,昙贵妃摸索着抓住他的衣角,,气息微弱道:“陛下……我疼……”
瑶帝呆呆的,一动不动。多么熟悉的话啊,他们的第一次就是在这么一句简单的哭诉中结束的。往事回溯,涌上心头,在那一刻,他们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久远的过去,一个趴卧床头撒娇哭泣,一个则坐在边上抚背哄慰。不知不觉中,瑶帝的手搭上昙贵妃身后,引来一声呻吟,昙贵妃的身体剧烈颤抖,断断续续道:“我真的没有害陛下之心,也无害他人之意,求陛下看在我往日尽心侍奉的份上,别这么折磨我。”
瑶帝仍旧说不出什么,懊恼刚才的冲动。他亲自把人扶起来,昙贵妃却已站不住,摇摇晃晃的,不得不依靠两个宫人左右架住胳膊才能勉强找到平衡。
这时,陆言之眼尖地发现地上有封信,应该是从昙贵妃怀里掉出来的。他捡起来交给瑶帝,后者发现信封未开,说道:“这是你父王给你的信,怎么在这里?”
昙贵妃虚弱道:“今天刚收到,还未来得及拆,您就过来了,我随手放怀里,本打算……”
瑶帝拆开信封,把信交给他:“就在这里看。”
昙贵妃看过后,又流出眼泪:“陛下,是我错了,浮生丹虽无副作用,但和我调制的香料相克。”
“什么?”瑶帝大惊,抽过信纸仔细看。
原来,浮生丹中的幻靡草和香料中一味叫做残思花的原料相克,若服用浮生丹后再闻残思花,会让人忘记心中至爱。这件事顺天王也是刚知道,于是特意写信提醒昙贵妃务必小心,不可同时使用。
昙贵妃哭道:“我是真不知道还有这等说法,残思花在灵海洲各地都有种植,香气悠远绵延,几乎所有香料配方中都会用到它。”
瑶帝捏住信纸,感觉有些不真实,他一心觉得是别人故意作梗害他,可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个荒诞的事实。
“都怪我,没有察觉到这点,竟还叮嘱木槿一定要燃香,这才阴差阳错误了陛下。”昙贵妃身后钝痛,气息奄奄,一句话分两句说,感觉随时都要晕过去。
瑶帝此时已没那么生气了,将昙贵妃搂在怀里,说道:“是朕错怪你了,对不起。”
昙贵妃哭中带笑,轻唤了一声,软绵绵倒下。
瑶帝托住昙贵妃,命人把他送回思明宫,请御医诊疗,随后招来银朱,问:“顺天王最近给昙贵妃写过信吗?”
银朱想起木槿的汇报,回道:“写过,今早开宫门时送进来的。”
瑶帝暗自算时间,从遇刺受伤开始就再没服用过浮生丹,香料也用的少了。而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夜晚经常做梦,脑中常有记忆之外的片段出现,直到最近,在昀嫔的提醒下彻底想起白茸来。
这样看来,顺天王在信里所说之事不无可能。
也许,他真的误会昙贵妃了。
这样想着,心绪趋于平静。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处置了昙贵妃,白茸也不能活过来,更何况也必须考虑灵海洲的反应。
罢了,昙贵妃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这出闹剧让他感觉很累,不愿多说一句话。
***
旼妃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独自伤心哀叹。
昙贵妃在慎刑司受审时他就在离外墙不远处听着,那隐约的哭喊和惨叫令他心碎又无能为力。在雀云庵时就是这样,现在依然这样,他永远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想救却救不了,想替也替不成。有时,他真恨自己懦弱无能,没法帮到爱人,可有时又想,颜梦华做得都是不光彩的事,若真帮了,岂不自己也堕落了。
他是真矛盾啊,不断自我告诫要划清界限,可一遇到事儿第一个挂念的还是颜梦华,也许这辈子他们注定纠缠不清。
秋水将药端进来,旼妃见那药还冒着热气,对他道:“好容易睡下,待会儿再叫醒他吧,等药凉一凉。”
秋水应下,问道:“我们主子不会有事吗吧?皇上会不会一生气就……”
“现在看来应是没有大事了,否则就不会送回来还请御医诊治,但……”
“但什么?”秋水很担心,一半是为自家主子担忧,一半也是想为自己早做打算。
旼妃久居宫中,如何不知他的想法,只道:“其余的别多想,他是你主子,你就尽心尽力照顾好,他活得好你们这些当差的才活得好,你说对吧?”
正说着,银汉宫的人过来传旨,旼妃来到外间,对那宫人道:“贵妃还昏睡着,我代他接旨吧。”
宫人并不打开卷轴,而是直接交于他,恭谨道:“皇上已经吩咐了,若昙主子身体不适就不用亲自接旨了,但旨意是立即生效的。”
秋水拿了些银钱交与宫人,将其送出,回来时就见旼妃站在殿门口,一脸哀愁,手中垂着明黄绸布。
秋水拿过圣旨一看,惊道:“主子降位了,还禁足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旼妃道,“禁足期限并未提及。”
“那要禁到什么时候?”
“一两个月或是一两年,又或是……”旼妃心上一慌,颤巍巍道,“一辈子。”
秋水喃喃道:“这要怎么办呢,皇上也太绝情了。”
旼妃强打精神,安慰他:“可能情况也没那么糟,虽是降位禁足,可思明宫一切如常,我猜皇上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因此仍有转圜余地。再者,以你们主子做过的事,就算降位禁足也不冤,就当这次是个教训吧,在寝宫软禁总比发配无常宫强得多。”
这时,屋中传来声音:“皇上到底传了什么旨,拿给我看。”
昙贵妃已经醒了,侧撑着身子,头发垂在床上,形成一圈圈如涟漪般的漩涡。旼妃走过去把圣旨交给他,他看后将东西甩到一旁,重又蜷起来,小声道:“降为嫔,倒是和那贱人一样了,皇上这是故意恶心我吧。”
旼妃觉得瑶帝不一定能想到这层,很可能仅仅是权衡的结果。嫔,高位中的低阶,但又比大多数人高些,从高位降到嫔,既起到警示作用,又不至于让人太难堪。“你别难过,先养好身体再说吧。”
“我不难过,这个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
“你预料到了?”
“这次是我低估了季如湄,没想到他竟能绝地反击,反将一军。不过他这么做有什么用呢,反正白茸已经死了,而皇上这个人务实又心软,他顶多找人撒撒气,再追封一下,然后不了了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