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天心自明,良知呈现
嬴成蟜上前两步,拦下廷尉太史胜:
“廷尉大人请暂时歇息一下,是小子没有说明白。
“我们要找的良知不是一个人,而是深埋在每个人心中的天理。
“小子请廷尉大人带出一个最十恶不赦的人。”
天理是什么……太史胜懵懵懂懂,扭头冲左右发号施令:
“没听到嬴子所言吗?还不快去!”
左右应“唯”去做事,太史胜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八岁而成子的公子成蟜,越看越顺眼。
稷下学宫的诸子大多有一股傲气,目高于顶。
对他这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廷尉,向来没什么好脸。
而眼前这个少年却没有,一口一个大人,对他保持了该有的尊重。
好,很好啊。
太史胜眉开眼笑,竟是连警戒之心都没有了。
不再想着控制稷下学宫全体,反而主动说道:
“嬴子可还有需要胜帮忙的事?”
嬴成蟜拱手行礼,诚恳道:
“不敢瞒廷尉大人,小子确有一件不情之请。”
“哈哈哈!”太史胜笑的欢畅。
大人这二字他天天听,但那些下属说一百遍也没有嬴子说一遍来的好听,身份不一样。
“嬴子有事!尽管言来!”太史胜大手一挥,仰着脖子豪气干云地道。
话刚出口,太史胜就看到了乌泱泱、黑压压的人群,立时有些后悔。
一个统领如此多稷下学子的人,想要办的事那得有多大啊?他有那个能力帮忙吗?
但话都说出口了,太史胜也不好意思反口。
他笑容勉强,打肿脸充胖子,强撑着身躯等嬴成蟜开口。
“廷尉狱最十恶不赦的人,当要受死刑吧?”嬴成蟜一脸小心地问。
“是。”太史胜点点头,想着嬴子要是要求是这个问题就好了。
“那……稍候那死囚来此,可否让小子决定其死活?”
“嗯?这……就是嬴子的不情之请吗?”
“是,若是太麻烦的话……”
“不麻烦!小事也!”太史胜又支棱起来了。
他挺着胸膛,意气风发。
觉得身前这些原本鄙夷他的稷下学子们看他的眼神全都换成了崇拜!
他这个廷尉管的就是司法刑狱之事,处置一个囚犯还能叫事?
那就不叫事!
人群中,慎子学派之首,稷下先生慎至摇摇头:
“廷尉应当只有行驶法令的权力,而没有更改法令的权力。
“更改法令的权力只应该掌握在君王手中。
“且君王更改法令,也应当按照维护社会稳定,保障人心平稳和谐而更改。
“太史胜只因为成蟜一句话就变更法令,不重法令,徇私废公,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做廷尉呢?
“下次入宫,我要面见王上进谏,太史胜不适合为齐国廷尉。”
齐墨巨子,同为稷下先生的相夫习在旁说道:
“太史胜能成齐国廷尉,是因为太后乃是其亲姊。
“选官不依据贤能,而根据亲疏,这是国家将要动乱的先兆。
“这便是儒学亲疏有别造成的乱象,确实应该杜绝。”
有齐国之冠称号的稷下先生淳于越反唇相斥:
“治理国家,本就应该选用有贤能的人。
“我听说殷商时期因为不用贤人而灭亡,而尧舜禹等圣王因为任用贤人而成就了伟大的功业。
“可见任人唯贤,是能否治理好国家的重要因素。
“但请不要将爱人和选官混为一谈。
“太后偏爱其弟没有错,选用其弟为廷尉才是错。
“这错不是因为太史胜是太后亲弟,而是因为太史胜没有德行。
“若太史胜有德行、有能力,那为什么就不可以为廷尉呢?”
稷下学宫祭酒邹衍轻叹一声,仰头望着天空:
“天有晴天、阴天、雨天。
“国家也有兴盛、平缓、衰落。
“齐国刚刚兴盛没有几多年,竟然又一次进入了衰落时期。
“齐缗王倒行逆施,而遭天谴的事情刚过去多久啊?
“掌握权力的齐国贵族们不吸取教训,荒淫奢侈,不能崇尚德政。
“如此,下一次天谴亦不远矣……”
邹衍话音有余韵,没有说完,低首看嬴成蟜。
[天遣此子罚贵族。]
[成蟜,毒虫。]
[蟜非蛟,不喜水。]
[治水,是为偃水,水弱则火汹!]
[此毒虫身负天意,将带着熊熊天火,烧尽一切……]
稷下先生环娟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
不因邹衍是祭酒而有所畏惧,直言道:
“这便是邹子回到齐国,担任稷下学宫祭酒以后,却从来不去宫中论政的原因吗?
“天是道的呈现,是自然规律,天是无心的。
“一人一国在天的眼中,和一草一木并无区别。
“天没有善恶之分,又哪里来的天谴呢?
“我同意邹子最开始说齐国贵族骄奢淫逸的言辞,但齐国百姓生活难道不好吗?
“不与民争利,百姓生活富足。
“当权者虽有不足,但这样的国家难道就无可救药了吗?邹子为何不能进面刺宫而直言呢?
“所谓无为,不是无作为,而是无不为!”
“非也非也,环娟子所言误也。”相夫习道:“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有喜有怒。鬼神作为天的使者,传达天的意志。天会通过鬼神来赏善罚恶,以使天下向着天所愿意的方向发展。”
“呵!”淳于越一抖袖子:“敬鬼神可以!当远之也!”
“……”
诸子由廷尉太史胜表现开始议论纷纷,从人延伸到国家,从法令之变更延伸到国家之政策。
直到死囚被带到嬴成蟜面前的时候,他们才终止了话语。
他们静静望着年龄最小,而和他们同为诸子的嬴子嬴成蟜。
心学,良知,成圣。
此等言语闳大不经。
若不是做怪迂之变,或可以如杨朱之学一般,成为下一个显学。
能让诸子都感兴趣的新学说,不多见。
在纷乱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王宫内部有人来。
一群人从廷尉府后门而入,在廷尉府内近距离观看这场闹剧……
被抓来的死囚蓬头垢面。
如野草般蓬乱的头发缝中射出两道凶恶的眼神,看待他人就像看待待宰的羔羊。
其手上带着手枷,脚上拴着铁链,嘴中塞着一块黑黄相间的破布。
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囚服,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怪异气味。
站在最前列的稷下学子们大多露出厌恶之色,捂住了口鼻。
不少人还向后退了半步,让整个稷下学宫队伍都为之一动。
嬴成蟜没有动作,问同样面露不愉之色的太史胜:
“廷尉大人,此人犯了何罪?”
太史胜对临淄楼馆美人绝活如数家珍,对临淄赌场经营项目一清二楚。
但自家廷尉府中,最十恶不赦地死囚身犯何罪……太史生不知道。
[这等小事,我怎得知?]
太史胜腹诽,立刻给身边的廷尉正打了一个严厉的眼色。
廷尉正墨笙是廷尉府二把手,也是廷尉的副手,立刻会意,主动介绍道:
“此子乃是贼人之首,曾领三百贼人打家劫舍。
“其本人烧毁良家房屋有五,杀十二人,奸淫女子十七,豢养女子为奴者四……”
太史胜抠抠耳朵,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嬴成蟜认真听完,观众学子之精神面貌,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嬴成蟜刚想说话。
忽然意识到此时人比学堂时多太多了,当下所处环境也不是封闭的讲经堂。
他的声音传不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不由有些苦恼。
一直侍奉在其身边的呼看出了主君所忧,不敢确定自己所想是否正确,于是主动问询:
“主君可是为不能让在场之人尽听所忧?”
嬴成蟜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呼,没想到呼竟然如此有眼色,点了点头:
“正是。”
“主君勿扰,呼为主君代言,呼可让主君之言尽入所有人之耳也。”
“……你竟有如此本事?”
“小人原本不叫呼,是拜在师长门下,师长改之,就是因为小人善于呼喊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