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青同意是同意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看见周三姨那张人逢喜事的脸就不爽,自打她住进来,就天天抱着小捡躲到对面刘奶奶家,听江二水喋喋不休。
周元青烦不胜烦,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用沉默来无声反抗,不过江二水显然不在乎有没有听众,他一个人就能唱一出大戏。
刘奶奶爱听曲儿,但耳朵不好,收音机一开,整个屋里都是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周元青打小就没有艺术细胞,面无表情地鉴赏了两天,觉得跟哭丧没什么区别。
小捡更神奇,刘奶奶一放曲儿,他就开始哭,哭就哭吧,还偏偏能卡上拍子,周元青简直拿不准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刘奶奶听不清楚,还以为是谁和的声,奇怪了好久。
一屋子三个孩子如丧考妣地垮着脸听完了每天的例行曲目,江二水揉了揉耳朵,胳膊轻轻怼了怼周元青,轻声说:“准备好……”
“啊呀小青哦……”
江二水一脸“果然”,说完剩下半句:“a!”
“不要嫌奶奶唠叨,我要告诉你哦,还是要跟家里人好好相处的,你天天往奶奶这里躲怎么行呢?既然是一家人了就要多交流的嘛,还有你那样抱小孩不对,给我来……”
周元青温良恭谦地“嗯嗯嗯”,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小捡双手奉上。
刘奶奶接过小捡,嘴里“哦哦”地哄着,终于没再向周元青传道。
刘奶奶虽然年纪大,想法却很单纯,只是觉得周三姨手脚勤快,自打她来了,周元青家里都比以前要干净整洁,前几天又救了小孩子,不像坏人,便只当她真是来照顾周元青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的。她跟这里大部分的穷人不太一样,比如周元青和周小眉,住在这里是因为只能住在这里,刘奶奶却不是,江二水的爸妈在外地混得并不差,早就想把刘奶奶接过去,只是老人不愿意,住惯了,念旧。哪怕这里的人韭菜似的来来往往过了好几茬,早就不是她当年眼熟的面孔,也还是舍不得走。
和旁人相比,她活到这个岁数,没病没灾,一辈子已经算是顺风顺水,自然每天慈眉善目,看谁都先带三分宽容。
周元青却做不到。
他未尝不知道自己赌气的行为毫无意义,只是仗着年纪小,行使着儿童特有的任性的权利。再过几年,不仅人不会宽容他的犯错和任性,法律也不会了。
好不容易有一天,周三姨不知道哪去了,周元青和江二水终于可以暂时解放耳朵,回到周元青家里。
惟一的塑料凳子被周元青一脚踹碎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江二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晃荡着两条腿,想起这个屋的另一个主人,面露惆怅地说:“唉,也不知道我小眉阿姨怎么命就这么惨,好不容易熬到你那死鬼爹被抓起来,这还没半年呢,唉……”
周元青正在做饭,闻言,煮粥的手一顿,随即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没做完的活。
“哎对了,小眉阿姨埋在哪了?好歹我也算小眉阿姨半个干儿子,你怎么也不带我去祭拜祭拜?”
周元青关了火,抬抬下巴指了一个方向:“诺,在你屁股底下坐着呢。”
他把骨灰盒埋在大花盆里之后,又找了块木板将花盆口盖了起来,恰好就是江二水随便坐的地方。
江二水目光一呆,腿也不晃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来,面朝花盆,双手合十连连作揖,神情肃穆,口中还念念有词:“不好意思啊小眉阿姨,我不知道底下是你的卧室,得罪得罪得罪……”
周元青好笑地摇了摇头,碗往桌上一磕:“吃饭!”
小捡的户口落下来了,不过出了一点小差错,工作人员打错了字,录成了节俭的“俭”,因此,闹着玩似的“小捡”就成了稍微有个人样的“周俭”。
周元青对此没什么感想,周三姨却很高兴,兴许是因为自己救过这孩子,她总觉得自己跟小捡要比周元青亲近得多。她跟周元青还是哪哪都不对付,对他给小捡起的名字更是不乐意,曾经蹬鼻子上脸地要求重起,被周元青无情地镇压了。
虽然自己亲自给孩子取名的夙愿没能达成,但是机缘巧合之下打错的字还是让她畅快了不少,管他呢,只要不是周元青那个小崽子取的就行。
废品站老板娘爱打麻将,有人去的时候总是找不到她人,老板娘割舍不下麻将,为此专门雇个人又实在不划算,有一回在街上碰到周元青,灵光一现,问他愿不愿意来帮忙看门,钱不多,但对周元青来说有进账就非常不错了。
周元青差一点就点头了,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个离不开人的小拖油瓶,衡量之下,还是忍痛拒绝了。他不放心把小捡交给周三姨照顾,至少在他能全天待在家里的这两个月里,不行。
过了几天,周元青几乎已经要将这事忘干净了,突然从江二水口中知道,这份工作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落到了周三姨身上。周三姨人生地不熟,身价自然也不会高,虽然是个成年人,但要的工资也没有比周元青高到哪去,正好遂了老板娘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