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件毫无疑义的很好决定的事情,周元青对自己手里这点活命用的“家产”严防死守,恨不得下一秒就敲锣打鼓地把这个不管哪里钻出来的三姨送离千里之外,但是就当他准备第六次向派出所摆明自己的态度并且即将成功时,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周六这天早上,周元青再次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饶是他再想“体面”也体面不住了,年轻的民警在电话另一边再三保证,这次绝对是最后一次,下次就算那大姐再闹也绝不再理会了。
这句话周元青已经听了不下五遍了。
一开始他还天真地以为当面再拒绝一次,大概就能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这老娘们在这方面倒是充分发扬了劳动人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全然不把周元青给她设的这点小坎坷当事儿,坚定不抛弃不放弃。
周元青放下座机听筒,只觉得年纪轻轻的脑壳里就开始嗡嗡作响。
他独自沉默地冷静了片刻,把一肚子熊熊的烈火冷成了鬼火,面无表情地想,不管打得过打不过,见了她我还是直接动手吧。
打定了注意,他气势汹汹地打开门,打算奔赴这一轮战场,不想出师不利,险些在家门口“身先死”。
周元青好悬稳住自己,低头打量着脚下这个差点绊倒他的东西。
说“东西”大概是不大恰当,因为这个勉强算是个人,活物。
周元青蹲下身,仔细分辨,确定了这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确实还活着,只是睡得沉,被踢了一脚都没醒。
在这里,弃婴是常事,但大家约定俗成,一般不会扔在别人家门口,不然就是缺德加倍,人家是捡还是不捡?
周元青本来心情就不太美好,又撞上这种比中彩票概率还低的缺德事,越发烦躁起来,控制着力道又踢了一脚那个挡路的小包裹。
不想这孩子是不是真的跟他命里犯冲,刚才不经意间那么大动静都没惊动,这时他不过是轻轻发泄了一下,那小东西竟然一抽鼻子,醒了!
这个孩子出生肯定有一段时间了,皮肤是健康的肉白色,脸也不是皱巴巴的,睫毛黑长,在新生儿中算得上十分像个人。
这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婴儿睫毛一动,睁开了眼睛。
周元青没想到,猝然跟小东西对上视线,不由得一愣。
新生儿多半不大好看,即便过了一周两周皮肤展开些,基因不够强大的还是照样不好看。眼前这个孩子刚才闭着眼睛时只是像个人,睁开眼睛却一下子够到了“好看”的门槛。
这双眼睛很大,视觉效果上几乎要占去整张脸的四分之三,比例非常卡通,睫毛很长,眼白干净,眼珠乌黑明亮,眼尾乖巧地垂下去,像一只温顺的犬类幼崽。
不过让周元青愣住并不是因为这双眼睛的漂亮。
这双眼睛简直跟周小眉一模一样。
这弃婴当然不可能和周小眉有什么关系,她不长的人生里总共有过两个孩子,一个活着,一个还没出生就死了。只是在周小眉带着没出生的幼子撒手人寰的第七天,在周元青面前出现了这么一个巧合,简直像是老天爷的玩笑。
周元青再次蹲下身,小东西没哭也没闹,睁着眼睛安静地和他对视。
他和这个意外出现在家门口的弃婴相对无言许久,眉头越皱越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婴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扔掉之后即将开始悲惨的人生,或者干脆没有人生,看着周元青,一会儿,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
周元青一边刻薄地构想孤儿求生一百零八式,一边觉得好笑。
然后他做了一个往后二十年每一天想起来都觉得鬼迷心窍的决定。
他动作生涩地把小东西抱起来,走回屋里,放在了亲不知道是妹妹还是弟弟的遗产——一张简陋的婴儿床上。
还不忘掀开包裹看了一眼,嗯,是个男孩。
算上这次,周元青已经是第六次来派出所了,平均每天一次,从未缺席。
前五次交锋下来,周三姨和年轻民警已经看透了这个半大孩子死要面子的毛病和心软的缺点,只要周三姨喊着他跟他妈的名字撒一通泼,民警再在电话里表示一下自己的难做,周元青脸上挂不住,总能被成功哄来派出所,即使脸色难看,但周三姨胸有成竹地相信只要多接触,展示出自己对他的关心来,肯定还是能等到他松口,世界上哪有不想要亲人关爱的孩子呢?
如此往来五回,周元青忍无可忍,终于决定不在沉默中死亡,要在沉默中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