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青囊带着栗蔚云和李云销冒雨过来,太医院的太医也匆匆的赶到。
青囊瞥了程妃一眼,为秦相平救治,秦相平却是眼睛直直的瞪着青囊身边的栗蔚云。
一张陌生的面容,一副不同的身骨。
她不可能是李桑榆,只是他此刻喉咙好似冰封一般,艰难的发出字音也是模糊的听不清。
青囊却根本不顾秦相平的惊恐和抗拒,依旧在尽力的挽救。
他对秦相平的救治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但毒害他也从来都是真的。
挣扎了须臾,秦相平便没有太多的力气,慢慢的昏了过去。
片刻后青囊看了眼一旁的裕妃等人,淡淡的道:“无力回天。”
裕妃惊的差点晕厥过去,幸而被身边的宫人扶住,她这才缓过神来,放声大哭。
当文武百官接到皇帝垂危的消息赶来的时候,天已经接近黎明。
胥王看着躺在榻上几乎没有生机的人,眼中情感复杂。
对这位兄长,他敬重却也有怨恨,如今看着他真的就要离开,他忽而心中沉重。
文武大臣也看出来这次陛下垂危与以往两次不同,这次怕是最后一次了。
黎明过后,天渐渐的有些微亮,雨也小了许多,但仍淅淅沥沥。
秦相平这时候在青囊用药物的催动下,慢慢的转醒过来,看着榻边的众人,他心中露出无比的恐惧,最后他再次的将目光落在了栗蔚云的身上。
直直的盯着栗蔚云,充满恐惧又带着几分杀气,口中呃呃的想说话,却发不出清晰的字来。
胥王见此,也看向了栗蔚云,吩咐了句:“过去。”
栗蔚云看着秦相平那恶毒的眼神,心中未有一丝的害怕,反而是很高兴,她能够亲眼看着他死,虽然并非是死在她的手中。
她走到跟前,秦相平喉咙间的声调越来越高,嘴巴张张合合,牙齿不断的颤抖相磕。
“陛下是有话要对小奴说嘛?”
秦相平眼神动了动,似乎是答应。
栗蔚云回身看了眼胥王和裕妃,征得他们同意,栗蔚云才将慢慢的伏低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耳边只能感受到秦相平吐出来的气,却听清一个字。
“陛下想说什么?”
她扭头看着秦相平,却见他双目瞪如铜铃,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着急心切,又多么的无奈绝望。
栗蔚云再次的附耳上前,仔细的聆听,模糊的听到了秦相平艰难的发出了两个音,只是太过模糊不清,她皱眉想了想,然后冷笑了,只是这个表情只有秦相平能够看到。
她低低的在秦相平的耳边说了几个字,众人便见到秦相平眼神陡变,似乎很震惊又好似很激动,然后便好似泄了气一般,目光慢慢的收缩,眼神也渐渐的暗淡,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也平静了下去。
“陛下说了什么?”裕妃立即的问。
栗蔚云这才转过身一脸茫然的道:“陛下说梨。”
“梨?”裕妃疑惑的念叨了两遍忽然惊醒的朝龙榻上的人望去。
胥王在听到梨的时候已经明白,那是李桑榆最爱的。
此时,青囊手从秦相平的脖颈下收回,沉声对众人道:“陛下殡天了。”
须臾,天地之间便只听到内侍尖细的声音:“陛下殡天了。”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雨也慢慢的停了下来。
……
大周同泰元年二月。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栗蔚云前两日受了些寒,今日虽然阳光和煦,她还是披了件斗篷。站在廊中看着对面不远处的假山上亭中两三个半大的孩子在嬉闹,隐隐约约的听到他们在讨论袖箭。
忽然一个孩子朝这边看过来,挥了挥手叫道:“姑姑。”紧接着人便冲下了亭子跑了过来。
另外两个孩子也瞧见了她,跟着前面的孩子也过来。
“姑姑,销儿准备明日去淮宁王府看你呢,却不想姑姑今日便过来了。”销儿欢喜的道。
青囊虽然如今还居住在李将军府,但是却在府中东北角一处僻静的院子,专心在研究医药。这大半年他性子变了许多,至少没有之前那么的阴冷乖戾,但依旧很少与人往来,府中也更没有人前去打扰,除了每日销儿会有半日去他的院子跟他习医,也就只有几个伺候的小厮。
销儿不学医的时候,便与府中的其他兄弟学文习武,或是玩耍嬉闹,才真正的活的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另外两个孩子,也走到跟前,他们是族中兄长遗孤,当年与销儿一同被罚没,最后侥幸活了下来。他们也欢喜的叫道:“姑姑。”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训斥:“无礼!”
栗蔚云转身,瞧见来人正是李昌隅和李迁。李西隅亡后,李迁得到消息暗中一路护送灵柩回京,他本也是李家族人,如今与李昌隅一起振兴李家。
李昌隅拱手施了一礼道:“几个孩子年幼无礼,栗姑娘见谅。”
栗蔚云也福了一礼回道:“是蔚云失礼,冒昧进府来了,还请李公子见谅才是。”
此时销儿笑道:“姑姑不也是自家人吗?十叔叔、迁叔叔和姑姑怎么还这么的客气,说话这么的见外。”
三个大人相互的看了眼。去年新皇登基便为李家平反,召李家的人回京并做了安置之后,新皇给李家的诏书中有一条,就是面前的这位栗姑娘是懿德皇后的义妹,明国公的义女。
这件事情生还的李家人以前均没有听明国公和懿德皇后说过。但是新皇旨意,他们不敢违抗,更何况,这位栗姑娘的性情的确与懿德皇后很像,栗姑娘在军中和在虞县时候的种种表现,让他们敬佩不已,多有当年懿德皇后的影子,倒是也相信可能当年懿德皇后真有这么一位义妹。特别是听闻了於城李西隅的事情和销儿的事情后,他们更加感念面前姑娘的恩情。
李家人也都心甘情愿的认了她这个身份。虽然明国公和懿德皇后都不在了,他们依旧将她当成半个李家的女儿看待。
只是想到陛下的心思一直想册立栗蔚云为后,但是栗姑娘却一直没有点头,陛下又不敢强迫一直在等着她答应,他们也便不敢轻慢对方,这才客气了。
如今被销儿这么一说,三人也慢慢的放下了。
李昌隅笑着抚了抚销儿的头道:“你说的是啊,一家人,以后无需这么多的虚礼。”
栗蔚云看着李昌隅笑了笑。虽然名义上销儿继承了国公的爵位,但现在李家的实权掌家人却是李昌隅。如今李家人丁凋零,今非昔比,想要重振门楣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他身上的担子沉重。好在新皇有心扶持李家,而李家的男儿也都非庸碌之辈。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的过来回禀,说是淮宁王府那边来人,是府中出了些事情,栗老爷栗夫人让栗蔚云回去。
栗蔚云倒是有些奇怪的。
自从秦相安离开,梅家人搬了出去,梅骨被赐婚出嫁,顾盼儿也配了良人后,淮宁王府实际上就成了栗家人居住的,府中除了栗父栗母和栗蔚风以及跟着栗蔚风过来的高姑娘外,其他的便都是下人,能够出什么事情?
她到了前院便见到了淮宁王府的小厮,询问是什么事情。
小厮回道:“是有人前来闹事,和栗老爷栗夫人吵闹呢!”
栗蔚云更是犯疑,辞别了李昌隅和李迁等人,便匆匆的回了淮宁王府,这才知道小厮口中前来闹事的是什么人。
高景圭站在厅中看着她进门,笑道:“你们栗家这是什么意思,我上门提亲你们不说答应也不说不应,这都拖了四年了。就算是你栗蔚云瞧不上我高景圭,也不该让你弟弟拐走我妹妹吧?这算什么道理?”
栗蔚云朝垂首立在一旁满脸愧色的栗蔚风看了眼,又瞧着满脸通红站在高景圭身边的高姑娘。
她笑道:“高大少爷,你这可是贵人多忘事,去年是谁暗中帮着自己妹妹跟着我弟弟前来京城的?怎么现在又说是我弟弟拐了你妹妹?我瞧是你妹妹偷了我弟弟的心才对。”
“你简直是诬陷,我何时暗中帮着妹妹让她来京城的?”高景圭也略心虚,说话底气不足。
“你高大少爷说话这么不算话的吗?”
两个人这边在口角,栗蔚风和高姑娘却是双双脸蛋羞红。而上座的栗父栗母却是偷着笑。
“现在满修县的人都知道我妹妹是跟着你弟弟来京城了,你们栗家总要给个说法吧?”
“这还不简单,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高姑娘娶进栗家大门不就成了,难道你还想我弟弟入赘你们高家?”
这时栗蔚风和高姑娘嘴角忍着笑意,栗父栗母也是暗笑连连。
栗父适时开口道:“我栗某可就这一个儿子,我是万万不会让其入赘的,我想令尊令堂也不会有招婿入赘之意。”
高景圭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妹妹的事情也算是解决了,那不知道小侄向蔚云提亲这事情,栗馆主准备怎么处理,答应还是不答应?”
栗父看向栗蔚云,如今陛下的意思,他们也是知道的,这件事情他们也不好回。
按照栗父栗母自己的想法,他们并不想攀龙附凤,也不想女儿入宫。荣华富贵虽好,但是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起的。他们是希望栗蔚云嫁给高景圭的,门当户对,两人也般配,高景圭人也不错,就算是在婆家受了气,他们也能为她出头。
若是入了宫,以后喜怒哀乐他们也都关心不上,栗母想到这儿心里头便难受。虽然陛下本人是不错的,可他终究是陛下,不是平常人。
栗蔚云也是深知栗父栗母担忧的,她自己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先皇驾崩,新皇登基这么久,她一直徘徊在京城没有答应随栗父栗母回修县。
几年相识相知相伴,更是在疆场上生死相托,她心中对秦相安有了感情。若他没有登上至尊之位,她或许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娶。可如今,她不愿再踏入那个后宫,不想重复前世的路。
正在她犹豫的当,忽然门外一个响亮的声音回到:“朕不答应。”
众人望去,便见秦相安匆匆的走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厅内,冷冷的瞥了高景圭一眼道:“此事朕代栗馆主夫妇回绝高大少爷。”
众人愣了下,忙俯身见礼,秦相安道了句:“免了。”拉着栗蔚云的手朝外走去。
栗蔚云想挣却没挣开。
秦相安一直将栗蔚云拉到府外马车中,马车立即的动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秦相安面色微愠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别说你不知道,我可不信。我知道你的顾虑,知道皇宫是你心中一道疤,我不逼你,我可以等你。十四年我都等了,即便再有十四年我也等得起。”
“从今以后,你除非此生不嫁,要嫁人就只能嫁给我,否则,你应一门提亲,我就毁你一门提亲,你和一个人成亲,我就抢一回亲,总而言之,我不会允许你再嫁给别人,谁都不行。”
栗蔚云盯着他的表情看了许久,像极了小时候众人不陪他玩时候,他赌气的模样。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今都大人了,成了皇帝,却还是这般的孩子气。
秦相安见她掩面取笑,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慢慢的收敛起情绪,看着面前一张灿若春的娇容,他一字一顿的认真庄重问:“蔚云,嫁我,好吗?”
栗蔚云没有回答,撩起帘子朝外望去,街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读书人,她这才想起,明日就是大考之日了,又要有一批人才进入官场或朝堂。
马车在城中转了许久,栗蔚云脑中也在盘旋了许久这个问题。
半晌,栗蔚云才回头淡淡的笑问:“你还会在宫院中种梨树吗?”
秦相安立即的会意,开怀笑道:“会!”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