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乖乖,怎么了?”
陈金默贴着小盛,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仔细地看他,伸出拇指替他把脸上的泪抹掉。
“谁又惹我家乖乖生气了?”
高启盛不习惯平时对外人一副冷脸的陈金默这样宠溺地对他,可是被他抵在车上也不好挪动,就给他一个白眼:“谁是你家乖乖。”
高启盛已经记不得那次争吵是为了什么,也记不清陈金默又是怎么把他哄好的。他只记得那一次也是在这条省道公路上,他坐在副驾驶上为了什么事和陈金默耍小脾气,非要让陈金默靠边停车。他从车里钻出来透气。那时候好像是个初秋,这片草地青绿中已经夹杂着少许枯黄,在灰白的天际下,一样不知疲倦地翻滚着波涛。
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单薄的衬衫也被刮出浪来,刚要觉得有些冷,陈金默就也从车里出来,站到他身前把外套给他裹上——他很爱美,所以总是宁愿冻着也不肯多穿件外套,陈金默就总在车里替他备了一件。
陈金默把外套替他裹上,轻轻把他抵在车身低下头去看他。温热的手掌把他的脸捧起来,带着薄茧的拇指细细摩挲过他的脸颊,替他把泪拂去。
风被陈金默挡住,一个很小的只属于他们的温热的世界,就被陈金默的脊背肩膀圈出来。他的脸被捧着,于是也抬头去看陈金默。陈金默看他的眼神太浓情,他不敢直视,就垂下眼睑去看他的鼻子嘴巴,他只要稍稍伸长脖子就可以吻到陈金默的唇,交换的鼻息间是陈金默的气味,然后那个声音就穿过两人之间那一方潮热的空气,震颤到小盛的鼻尖:
“我家乖乖,怎么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好像再有脾气也发不出来,就任由陈金默把他哄好,再任由陈金默把他揽进怀里。
他被怀抱包裹地只剩一双眼睛还在外面,跳过陈金默的肩头,看到他身后茫茫天际下,秋草交缠着舞动出浪花。他觉得这样荒凉的景色其实也挺美的。
风还是很大,吹得两人相接的头发都乱起来,像秋草一样飞舞纠缠。有发丝打到他眼睛里,他索性就把自己缩起来,整个脸埋进了陈金默怀里。埋进去,好像就坠入了陈金默的汪洋大海,海浪托着他追着他柔化他,他和陈金默一起流动。
闭上眼那一刻,风声车声都停了,只有陈金默的心跳声。
他再次睁开眼,眼前是死黑的波浪。
脸上的风越发冷,他像从梦里醒来。抚着他脸的原来不是陈金默的手,只是晚风。陈金默的手,应该不会再被用来捧他的脸了,陈金默的唇,也不会再被用来喊他乖乖。就像现在,他一个人在路边无助的时候,他也知道没有资格再去找陈金默,所以只能打给唐小虎。
而此时唐小虎愁得快把头发薅光了。老板正在跟他开大会谈事情,他溜出去接了个二老板的电话,气冲冲地让他现在过去帮他换轮胎。他想说他走不开但是再往回打人又不接,二老板一个人在荒郊野外随便派个小弟过去他又不放心,愁眉苦脸了半天,还是跟老板说了。老板沉吟半天,说让老默去。
可是,他们俩在吵架啊,谁敢去找老默?
最后还是唐小龙顶包,打了老默的电话。
高启盛已经在路边蹲坐了很久,靠着车。外面很冷,可是他不想进车里去,车里很闷很安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曾经对陈金默说过的每一句狠话。所以他宁愿就呆在外面,那么多是是非非他想不明白,就让冷风吹一吹,他觉得自己活该受点罪。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蹲着,眼睛已经没有聚焦。一开始还是麻木地往外滴泪珠,后来突然想到陈金默那天看着他流泪的眼睛,胸腔突然一阵抽泣。接着那么多的回忆纷至沓来将他淹没,陈金默喊他乖乖的声音,陈金默捧着他的手,陈金默圈主他的怀抱...他被回忆压到喘不过气,一步步失守,哭声越来越大。他狼狈地把自己埋进臂弯,一边在心里骂唐小虎怎么还不来,一边庆幸幸好他还没来,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模样。
于是如他所愿的,狼狈模样没被唐小虎看见,却被陈金默看见了。
车灯把他脸上成片的泪光照亮,陈金默看着他莹白的脸瑟缩在臂弯里。身体本能的反应是心痛,于是他迫使自己扭过头不去看,可是脑子里还是想着瘦弱的人身上单薄的衣衫。幸好他总为他在车后座留一件外套,他就拿出来,递给他。
“去我车里坐着吧,我在这儿弄就行。”
“你哥让我来的。”他突然觉得很有必要解释这么一句。
高启盛接过外套,却没上老默的车。他只是站到车后,把位置让出来,然后看着老默替他换轮胎。
身上那件外套还是陈金默和他一起挑的,本来只是给他穿,可是因为总放在陈金默车里,陈金默就偶尔也会拿出来套一下。衣领被风打到他脸上,有一点点陈金默的味道,可是风很大,气味转瞬就没了。他觉得自己可笑,明明人就近在咫尺,他却只能靠这么一件外套嗅到一点他的气味。他手抄进口袋里,摸到了香烟和打火机。
他曾经和老默说好了要一起戒烟的,看样子是老默这两天又开始抽了,才把烟落在了口袋里。
风很大,点了很久才把烟点起来。烟头的光忽明忽暗,他被扑到脸上的一阵风呛到。曾经说好一起戒烟,可是现在人不要他了,那么以前说好的诺言、分享过的秘密,应该也都可以不要了吧。
上次在这条路上,他还捧着他的脸喊他乖乖,他还把头埋在他怀里撒娇。现在他却只能沉默着站在车尾抽烟,只能时不时侧过头去偷偷看他。
风把陈金默的衣角吹动,他很嫉妒那阵风。风还可以穿过陈金默的衣衫发丝,从层层纤维里沾取到陈金默的气味和温度,而他应该永远都不可以了。就像他现在很冷,却不能奢求陈金默像当初一样,把外套亲手披到他身上,再用自己怀抱里的气味和温度把他裹紧。以前陈金默的气味和温度是独属于他一个人,只供他无限量撷取的,当时没想到过,原来陈金默的温柔也会有被透支完的一天。
车胎换好,他把陈金默给他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陈金默愣住两秒,说了今晚跟他说的第三句话:“你留着吧,本来也是你的。”
算是在告别了吧,他却很不服气也不肯死心,两步走到男人面前把衣服塞进他怀里。男人虚虚搭着胸口的衣服却不接下,看他的眼神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的无奈。
“你不是说,总要在车里给我备一件外套吗,你现在还给我,那以后我冷了怎么办?”
陈金默在心里想你可以找你哥,可是这样的话说出口就会显得很小孩子气。小盛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可是注定回不了头了。过去几天他过的一点都不好,现在面前这双执拗的眼睛看着他,他依然不能确定这双眼睛透过他到底是在看谁。
不是没想过回头,也不是没想过他为了小盛到底可以卑微到什么地步,可是说到底,他怕的不是卑微,而是委曲求全换来的一小点点爱意竟然都不是真正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