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亮玄铠包裹他高大的身体,红褐色的披风在背后飘荡,他手举长戈,腰挂配剑,头戴盔甲,遮住面容,端正站立的身姿离韩非明明有二三十丈远,却有威慑的气息扑面而来。韩非喉头滑动一下,原地没动。
自己站在最里面这间房屋门口,背后就是库房的高墙,根本退无可退。
对方看他不动,手腕一抖,提起杵地的长戈,迈步向韩非走过来。
金铁战靴敲击砖地,依旧冷硬的脆响在韩非听来却格外的刺耳。
韩非看卫兵接近,心念电转,对方铠甲是韩军最精锐的黑铁重铠,几乎覆盖全身,却很流线贴身。宽阔胸甲上有两块护心铜镜,昭示对方躯体健壮,收束的悍腰铠甲缠绕三根精金环扣的宽革带。两肩和腹部有三只面目狰狞的吞兽护具,裈甲垂在胯下,裙甲直过膝盖,甲片上覆盖密集的山文鳞片。一双高筒战靴裹住小腿,两手都戴着麂皮手套。
他只在军库见过极少卫兵官长穿这种装束,并不觉得以此等身份会担负巡逻礼器藏馆的职责,所以更加警惕。
然而他无处可逃,只能随机应变。
对方走到近前还不打算停下,韩非只得先声夺人地喝道:“站住!”
“咯啦——”对方离他大约三丈站定,甲片发出碰撞的金铁之声。这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严丝合缝地罩住相貌,双眼隐藏在面甲的孔洞里无法看清,但韩非能觉察到,对方冷厉的视线盯着自己的身体。
“独自出入库房重地,可有符令?”对方出声讯问,语气没有情绪起伏,韩非回忆了一下,这是陌生的腔调。
自己或许不认识此人,但对方也可能使用特殊方法掩盖了原本的发声。
“我奉王上之命巡察国府。”韩非从怀里掏出双龙符令,抬手展示。
对方又踏前几步仔细辨别,距离和韩非越来越近,他面不改色镇定自持,仿佛先前所有作为都是遵循王命,却暗自目测对方身长,戴着头盔比他高一头还多些。眼角余光扫向对方的脚,雕刻花纹的胫甲和战靴连为一体,鞋底和鞋跟打造得厚重耐磨。
一颗心还是紧紧悬着,他分辨不出对方身份,更不知对方意图。
卫兵查验过通行令,周身散发的威慑气势略微收敛,跟着又问韩非:“既有符令,何故一人在此鬼鬼祟祟?”
韩非收好玉符,神色从容盯着那人:“库房重地轻举慢行,奉命巡察理当更慎重。阁下咄咄逼人,为何不报番号?”
对方腰间悬挂着刻有禁字的铜牌,但他还是反手从后腰皮袋里掏出一块官印,也向韩非展示:“仓卫营副使。”
仓卫营驻守国府和军库,有五百精兵,上百辅兵,设正使一名,副使两名。惊动这个级别的官长,韩非倒抽一口凉气,心里飞速盘算如何应付才能不露痕迹。
但对方似乎不打算追究,略微侧身:“你还想巡察何处,我可以陪同。”
“有劳副使大人,我正打算离开。”韩非心念一动,顺势就要脱身。
“请便。”对方退后一步让开通路。韩非抬脚行走,精神却愈发绷紧,他始终摸不透对方所图,就更觉蹊跷。经过这人身边时,僵持气氛甚至如针尖对上麦芒。
对方并未阻拦,可在韩非经过后,跟着转身与他并行,而且不待韩非开口,对方已经解释说:“我送你出藏馆。”
韩非没再说话,一路上两人都沉默,只有咯噔咯噔的战靴脚步声,如同附骨之疽贴紧韩非,让他走得谨慎小心。行至一条岔路口,朝右通向珍宝楼,朝左去往藏馆出口,韩非身形一转正要踏上左边通路,对方停住脚步:“走到此处,我就不再相送了。”
韩非松了口气,刚想抬手行礼致谢,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毛骨悚然。
“九公子不走康庄大道,狭路鬼途倒是急着撞上来,还想何处去?”
高大的武官周身散出一股威慑杀气,恶意陡然升至顶峰。韩非身形一僵,终于面露一丝惊恐神色,本能地抽身后退想拉开距离。对方松开手里长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一只手腕,不待他出声呼喊,拽他后撤,强行按在一旁库房墙壁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已经掐住他的脖颈。
“咣当——”长戈摔在地面,精铁打造的武器撞出沉闷响声,杆身震动不止,地面激起一小片浮尘,翻腾着飘散。
“哐当——”再一声响动,韩非背后竹筒因剧烈动作而崩断系带,掉在地上。
一气呵成的动作在瞬间完成,像猛兽潜行跟踪猎物,在松懈的刹那悍然出击。这是捕猎也是玩弄,更是志在必得。
韩非双眼睁圆,眼角甚至攀上血丝。对方戴着麂皮套的手捂在自己嘴上,鼻腔直冲皮革特有的浓烈异味,密集软毛扎刺在脸上,让人直欲反胃呕吐。他伸手想掰开对方的手,但对方扼住他脖颈的那只手,指节游移到后颈对准穴位精准一按,刺痛之后便是酸涩昏沉的晕眩感,铺天盖地把他拽入黑暗。
他的身段软下来,倒在对方怀里,脸颊蹭了下对方冰凉的铠甲。对方用胳膊挽住他的腰身,使他头颈后仰。眼前最后看到的景色,就是那栋高耸的珍宝楼,天旋地转的倒置,宛如巨大的利刃倒插进深空。
手臂垂落在身侧,那对漂亮的桃花眼不甘心地合上,视界就此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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