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赶到太书阁时,时辰还不到午时。他为韩安更衣后送走父亲,再迅速把正殿收拾妥当,让近侍看不出丝毫异常。不过他的父亲神神秘秘把那些淫物自己收走放好,告诉他用的时候才能让他知道妙处。
韩非对这些淫乐之道内心并无兴趣,更何况还是血亲不伦之合。他把那些剪断的红白玉饰穿回原样,接着把被褥叠好整理干净,就回了自己居所更衣。此时深冬严寒,君王也没要求他裸着下身走在宫里,只让他每次到了寝宫必须脱去裤子,是以他不担心路上起风会吹散他的下裳,步子走得较快。
他换了天青色衣装,用了膳食,乘着马车赶到太书阁。韩非算算时辰,先把上次看一半的书册仔细读完,就直接转去官书阁,他要写的文章,需要查些荥阳县志。
他进了官书阁,却见殿里还有一人。往日韩非也在文库见过些调取文书的官员,照面寒暄几句,大多也就各行其事。今天这个人身材高大衣衫质朴,看着健壮而干练,浓眉大眼刻在方阔脸庞上透出一股耿直。
两人对面遇见,韩非年少,就先行施礼致意:“在下韩非,请问阁下如何称呼?”对方抬手还礼:“下官郑国。”
韩非眨了眨眼,没动声色继续攀谈:“原来是荥阳治水的郑大人。”
“阁下知道我?看阁下如此年少,应该不是朝中官员。”郑国有些诧异。
“在下是王上的第九子,韩非。”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名字。
郑国这次笑了:“原来是九公子,下官失礼,王上的公子果然皆是不凡。”
“郑大人在荥阳治水,造福一方,韩非一向久仰。”韩非三句不离治水。
“公子谬赞,还要多谢四公子举荐,下官初到荥阳发现沉疴已久,还与当地官员有所误解,后来虽系统整理上书,但若没有四公子力荐,也不会得到王上信任。”郑国一笑,“公子如见兄长,请转告谢意。”
韩非又眨了眨眼,他没接话。
郑国也没勉强,想到对方是公子,没道理帮自己,便释然了。他自上任后一直在地方忙着治水,此番回新郑祭祖,难得几天清闲,他便求了官令来官书阁查阅荥阳县志,见对方不说话,他就想自行做事。
“古来治水皆如治病。登山高之势观其脉络,掘厚土之息知其暗河,问前人之行寻其发源,探水系之杂究其祸根。”
“一山之眼界不如众山,水土之相依犹如袍泽,前世之治行引为借鉴,水脉之疏堵因地制宜,对症下药方能药到病除。”
韩非缓慢吟诵了两段话,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官书阁。郑国脸上立时透出几分惊讶:“公子看过下官的治水方略?”
“韩非从前喜欢研究机巧之物,对河工水利略作了解,有幸通读全文,得以寻机向父王举荐大人的方略。”韩非笑答。
郑国看向韩非的表情多了几分重视,他是个实在人,韩宇带他去了荥阳,他在地方的一切作为,韩宇看在眼里却不表态,只说他治水见解独到,一定会和王上大力举荐。荥阳之行颇多阻碍,他在地方就感受到了,但王上最终下令全力治水,他虽没机会再见到韩宇,旁人却不经意之间透露给他,是四公子在王上面前一力支持,他自然心怀谢意。
但此刻这位九公子直接背诵他写的治水方略,内容分毫不差,他也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不由得刮目相看。再打量眼前的少年人,衣着华贵,相貌出众,气度不凡,像是能在王上眼前说得上话之人。
“九公子的知遇之恩,下官感激不尽。”
郑国这回长揖深躬,端正行礼。
韩非也周正还礼,温和说道:“郑大人不必客气,大人的方略思路新颖大胆,践行切合实际,韩非理当据实禀告父王。能得大人在荥阳治水,是一方民众的福祉。”
“大人来官书阁,可是为了查阅荥阳的县志?”韩非转身,做邀请手势。
“九公子也对县志有兴趣?”郑国颔首致意,迈步走向书阁高大的木架。
“韩非对荥阳水系的来龙去脉有疑问,不知大人可愿详解?”两人并肩而走。
“公子有兴致,下官自当效力。”郑国看这位公子既不端着王族架子,又想了解自己最擅长的水务,便生出几分亲近。
两人调了荥阳历年的县志,席地而坐开始交谈,韩非问得仔细,郑国一边翻阅自己要查的信息,一边回得详尽。深谈之后,郑国更确信韩非就是举荐他之人,除了能背出他写的方略,韩非还对荥阳水系本就有了解,已经看过不少县志,许多疑问正是读了治水方略,又自行有一番思索才能问出。
待到相谈尽兴,不知不觉日头偏西,快要落了山。两人把县志收回木架放好,韩非抬手施礼:“郑大人对水系渊源所知甚多,不知后几日还会再来文库吗?”
“下官此番是为水务来查县志,事未查清自当再来。”郑国礼貌回复。
“既如此,若是有空闲,韩非还会再来叨扰,望大人不吝指教。”韩非满面开心。
“公子有问,下官必竭力作答。”郑国觉他笑得真诚,一口应承下来。
两人往外走,快到门口之时,韩非似乎想起了何事,转身说道:“郑大人擅长治水,想必河川典籍也读过不少。我在太书阁曾看到记有上古水文地貌的洪荒书,可与山海经遥相呼应,不知大人有兴趣吗?”
郑国停住脚步,眼里掠过一抹亮色。太书阁是国府藏书最多的文库,只有文教之官才能进出,他进不去。不要说太书阁,就是这官书阁,他拿到的官令也只能调取荥阳县志,文库内的值守看管十分严格。但眼前既是王上的公子,能行走太书阁也在情理之中了。
洪荒书为上古奇书,记载颇多珍贵的风水传说,但失传已久,难觅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