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说完,垂下眼睑揖手行礼。韩安思索半晌,看着张开地:“相国以为如何?”
“老臣认为,可以一试。郑国曾协理颖水开渠,确有治水经验。”张开地为人保守,理政却兢兢业业,河工水利是内政要务,他虽不直接管束,多年来也了解不少。
“父王,荥阳堤坝溃口,水来土掩填补缺漏即可,又何须舍近求远,多此一举。”太子今日几次与韩非见解相异,他平常听惯了顺言顺语,心下怨气委实难平。
韩安又看向韩宇:“你怎么看?”
韩宇想了想,举手行礼:“儿臣以为,上古治水多以修堤断流为主,荥阳长堤已有百年之久,当务之急自然是填补缺口。”
太子听了这话,脸上终于挂了点笑意。
韩宇接着又说:“昔日禹王治水也曾开渠引流,现在中原水系还有遗存,多个方案也是好事。国家此时正需人才,若有合适人选,同去荥阳勘察未尝不可。太子殿下请宽心,结果孰轻孰重,父王自有明断。”
这番话给足台阶,太子也不好再多言。韩安便让张开地安排去寻那郑国。谈及治水不免说到人力调派,荥阳正值流民乱潮,大量魏地灾民迁徙,韩宇便提议收编为河工,既能充实人手,也能减少滋事。
“就地征召可减缓徭役,安顿流民,如此甚好。”韩安点头应允,眼角余光却瞥见跪在一旁的儿子欲言又止。他心下一动,侧过头问韩非,“你有话说?”
韩非看了看韩安,又望向韩宇,最终幽幽而言:“四哥若要征召流民,需得排查。方才听闻其中有易子而食之人……”
他的话停顿片刻,似有踌躇之意,但最终还是继续正色而谈。
“人欲之极,不择手段。”
“背伦之恶,是为禁忌。”
“吃过人肉的人,不再有任何忌讳。”
“送食亲子的人,就可以出卖一切。”
“禁忌之欲一旦打破,犹胜洪水滔天。”
这几句话森森道来,透着一股冷意。韩宇眯了眯眼,他这一表人才的九弟,虽跪在地上却不见丝毫弱势。眉峰横挑,眸光如箭,眼底还有几分浮动的暗流深寒。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韩安不着痕迹地继续问话。
韩非循声回头看父亲,目光清澈坦然。
“易子而食,恶极反噬。”
“析骨而炊,祸及其类。”
“大害甚于小害,不利荥阳,当诛。”
韩非话音刚落,一卷竹简就砸在他眼前的地板上,咔嚓一声分崩离析,断裂的竹条弹在他衣服上,又落回地面。
“放肆!”耳畔响起父亲的呵斥。
这变化太过突兀,太子吓得一哆嗦,韩宇和张开地也微微一怔。
“满篇尖利文字,出口阴冷之语!”韩安怒道,“请来夫子教你读圣贤书,你就读出如此刻薄的性子来?难怪不胜教化。”
韩非眨了眨眼,却是不吭声了。
太子此时反应过来,一脸幸灾乐祸。韩宇和张开地虽觉韩非所言不近人情,但也明白个中利害,倒有些费解韩安何以大动肝火。他们又如何能知,那人欲之极,背伦之恶,韩安听着,只觉字字句句皆是刺耳。
人欲之极的禁忌,触怒的也是君王心底那处讳莫如深的邪念。
不论说者有心无心,听者皆是意气难平。
“寡人最后再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可知错?”韩安问得咬牙切齿。
“韩非无错。”他的儿子依旧跪姿笔直。
“妄议朝政,满口逆言。”韩安挥手指着外面院落,“滚出去跪着!”
地上竹简崩裂,散落在韩非身前,依稀能看到一块竹片上端秀的篆体字:
有欲甚则邪心胜,邪心胜则事经绝。
这是韩非写的一卷散论。他抿了抿嘴站起身,跪久的膝盖早已酸麻肿痛,但这种事他经历太多,因此行走步伐并无明显失态。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