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里斯诺达尔的传说中,丰饶女神身兼数职,除了保佑土地的丰饶,还司掌爱情。女神有二重化身,她既是清纯而卓越的天上「理想」女神,带来高贵纯粹的精神恋爱,也是爱欲和肉欲的人间「现实」女神,掌握人人都可以拥有的庸俗堕落之爱。”
一开始只是简简单单的闲聊,说着说着就涉及到提瓦特大陆上女神的形象。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如果把女神的形象替换成男性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比如稻妻的那位雷神,绝对的强大是不会受到性别的影响的,反之,男性神明也是如此,璃月甚至有岩王帝姬的传说。神明带给人民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从生活习惯到价值观念,性别反而不是什么重要的因素。
而安菲尔德则提出了异议——
“我们克里斯诺达尔的女神可不能替换,她只能是女性!”
为了向艾尔海森解释清楚,他不得不从头讲起关于丰饶女神的事情。
身着教令院长袍的金发少年小心翼翼地吹着土豆船,轻轻地咬了一口,银色的眼睛兴奋地亮起来,“这个好吃诶,我喜欢!”
他用胳膊肘捅捅身边正在写字的银发少年,“你不来一口?”
艾尔海森往旁边跨了一步,躲开安菲尔德举过来的土豆船,“不了,这种食物不适合在看书时吃。”
从理想与现实的两面性引导人类……他在笔记本上写下批注,和提瓦特大陆上的其他神明不同,丰饶女神十分直白地展现了自身的二元对立。
“好吧。”安菲尔德收回手,有些狼狈地舔掉快要流出来的奶酪。这是他的坏习惯,嘴里闲不下来。哪怕是聊天,也要边吃边说,也不怕咬到舌头。
“我们分别将其称为「乌拉尼亚」和「潘德摩斯」,后来也用这两个名字去代指女神的各种两面性。”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毕竟人们很难接给予丰饶恩惠的女神和凶暴堕落的魔神是同一个存在,所以给她的两面起了不同的称呼,其实就是通过欺骗自己来让心里可以好受一点。至少在我看来这就是自欺欺人,无论是哪一面,仁慈还是残暴,那都是她。”
艾尔海森微微颔首,人总是这样,只愿意接受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
“对于我们来说,她是母亲,也是少女。她是鲜花,也是果实。她是慈爱,也是专制。她躬耕于广袤的土地之上,带来万世的丰收,这是作为女性的她才能做到的……啊。”
说道这里,安菲尔德突然停下,他瞥了一眼艾尔海森,“你边走边写字不怕摔跤吗。”
笔杆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转了一圈,敲在笔记本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艾尔海森抬起头,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茫然,“我习惯了……”
他看到安菲尔德突然不愉快的神情,继续询问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又咽下去。
“抱歉。”
是问到什么不该说的秘辛了吗,艾尔海森犹豫着。虽然在他人眼中总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但艾尔海森并非真的傲慢无礼,相反,他对人的情绪的把握很准确,只是不愿意把精力花在没意义的社交上罢了。
安菲尔德的声音闷闷的,他把较长的发梢撩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绿宝石耳钉,薄薄的软骨上是乱七八糟的一堆饰品,闪亮地反射着阳光。“这是我的问题,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慢吞吞地解决掉手里的土豆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干哑,但就算在嘈杂的街道上也清晰可闻。
“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安菲尔德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我们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神明所给予的,你看,须弥的虚空系统是大慈树王留下的,蒙德的平原地形是风神修整出来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神明收回了这些恩赐,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收回……?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艾尔海森的脚步放慢,他并非没有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但也只是一直都停留在假设阶段。
“须弥有这样的记载,我去智慧宫查过。”安菲尔德声音笃定,不容置疑地说着,“两千年前有过一场大地震,一直从至冬波及到须弥边境。因为年代久远信息短缺,加上当时魔神战争还没有结束,所以学者把那场地震当作是魔神之间战斗引起的灾害。”
“那实际上呢?”艾尔海森心头浮现出一个答案。
苦涩染上脸颊,银色的眼眸里倏尔闪过一抹金色。“你也猜出来了吧,是我们的女神,没有其他别的魔神,只是她。她的尖啸撕裂了山脉,剜穿地表,宛如联合收割机推倒剿碎麦秸一样地收割着地表上的生命。”
“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复原了死去的人们和动植物。这是她的主要权能,「繁荣」,或者说「生产与再生」。”
有那么一瞬间,安菲尔德脸上划过骇人的愤怒和怨怼。
“我的家族信仰的是这样的神明,为了自己的安心感,故意割裂地看待她,编织了一大堆颂歌去合理化她的失控,赞美她给予的苦难。我们没资格去指责她,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她可以给出,自然也有能力收回,就连我们也是她的所有物,任其支配。”
他是恨着丰饶女神吗……艾尔海森敏锐地察觉到安菲尔德眼中的片刻真实。
“可是啊。”安菲尔德极短极轻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着,“身体上的伤口可以被治愈,心灵上创伤就这样自欺欺人地糊弄过去吗,这种一切都往好处想的态度是一种病态。”
他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咬字优雅语气柔和,像诗歌一样的话语缓缓流淌出来。艾尔海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青灰色的石板,枝叶间投下的光与影。
“她是繁荣,也是凋零。她是创造,也是毁灭。她是完满的圆,是永不停歇的轮。”
说这些话的时候,安菲尔德用的是提瓦特通用语,但是重音和停顿却与寻常的发音不同。艾尔海森奋笔疾书,快速地记录下来安菲尔德说的东西,凭借优秀的语感标注了发音特点。
“……她是永恒的坩埚、纺锤与摇篮。只有通过死亡才能获得生命,只有经历痛苦才能迎来新生。”
“在终末来临之时,理想乐园的大门开启。”
“她手持丰裕之角和巨镰,必如雪崩再来。”
“……”
艾尔海森无意识地敲着本子,“为什么用提瓦特通用语?根据你的发音节拍,原本的语言应该是和至冬语的发音更接近。”
“不愧是知论派的高材生。”安菲尔德点点头,眼神里透露着赞许。
他伸出手指晃了晃,在空气中描出一个歪歪斜斜的三角形,“正如你所说,这首颂歌应该是用古厄琉息斯语来唱的,但是那样的话就不能让你听到了,这可是属于我们的「秘仪」。”
厄琉息斯是克里斯诺达尔的旧称,虽然已经没人使用这个称呼了,但是一些文献里还有记载。艾尔海森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他对安菲尔德提供的材料很满意,这首颂歌的信息量很丰富,每个词都是值得琢磨的意象。
坩埚、摇篮……
艾尔海森重点圈画了这两个词,直觉告诉他,这也许是突破点。
他沉吟片刻,开口向又在东张西望找小吃摊的安菲尔德询问,“你对小吉祥草王怎么看?”
“诶?”安菲尔德露出诧异的神情,像是没理解他的话。
艾尔海森发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跳跃,他抿了抿嘴,补充说明,“我感觉你对神明的要求很严厉……你无法容忍神明出现错误吧。”
找到水果摊子的安菲尔德挑选了一个墩墩桃,听闻艾尔海森的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真是敏锐啊。”他垫了垫手中的果实,“也许我确实对神明很严厉吧。”
银色的瞳孔里又闪过金色,让艾尔海森确定之前并不是自己看错了,安菲尔德的眼睛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确实会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