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使臣的心事,人臣的议论
那年,好月圆夜,戈兰殿宴饮。乞藏遮遮醉酒,险些出了洋相,亏得一位茶阿照拂。与他两盏酽茶吃下方才好些。见他仍在席上不好退下,复又捧了盅酸汤与他排解,取醒酒石给他衔了。因茶阿生得好不隽秀,他便牢牢记住她的名字并样貌。
隔了一年,他再次授命入诏,再见她时,却在耳房中窃听到其离宫待嫁的事故。他是个粗人,自负身份,无心跟个微不足道的茶阿倾诉衷肠,唯不停地灌酒了事。如厕时,与她撞了个满怀,却佯装走开。许是不甘心,他便借口离场,尾随她出了王庭。行至茂林修竹的碉楼,没等她进去,便强行拉其入了一蕉叶横覆的草丛,粗暴地消了阳刚之火,呼呼睡去。直至酒醒,掌心触到润滑的冰凉,他疑惑地睁眼,又是惊,又是悲,又是哀,又是叹。匆匆穿戴了,摘了几片蕉叶给她死透的躯体覆上,仓促而逃。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吃蕉叶覆裹的鹿脯,每入戈兰殿,总有不自在。
章仇口土知晓个中首尾,也不去看他,只朝廓·赤桑雅拉笑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廓相木牍法定得规整。于诗词上必是不逊的,何妨煮上一壶炕茶,消食之余,权当疏散衷肠?”
目今,廓·赤桑雅拉对章仇其人称赏不迭。若不是背负杀父之仇,保荐他成为吐蕃在南诏扶持的势力,有百利而无一害!因着赞普同论讷舌的失算,吐蕃失了人心,惋惜之余,便不忍辜负他的雅兴,擦了擦嘴边的腌臜,思索道:
明月秋夜无缺,
暖香金釜添柴。
沫浡吹起细浪,
竹杓盛起黄精。
章仇口土亲自烹茶,用的均是金器,边分碗边笑道:“精黄不及白露,邢瓷总逊越窑。熟碾伤于贞烈,缥末诟病纤细。温婉总领香尘,妙法归当尔淑。真味全在焦叶,酒醒始得奇趣。”
廓·赤桑雅拉嘉诩:“对仗工整,谈及邢瓷越窑高低,茶色黄绿优劣,熟茶焦灼的拿捏,饼茶罗碾的要领,好诗。”
章仇看向摩智邪并乞藏遮遮,斜睨他俩闪躲的双眸,笑道:“二位觉着何如?”
适才指摘香尘,尔淑,焦叶等字眼,正中二人心事,各自惴惴不安,冷不丁被点到,只得挣扎着笑道:“甚好,甚好!”
尚结心不过识得几个大字,没那么多想头,续道:“干将莫邪仕剑,蕃相诏将话茶。”
反复直戳痛处,摩智邪和乞藏遮遮青了面皮,好在营帐红光,掩盖了过去。唯有火焰跳窜,昭示彼此未曾消停的过往
旭日初升,章仇口土携吐蕃来使挺进阳苴咩城,一路奔驰,浩浩荡荡的人马掠过,扬起的尘土足足有半人高。
异牟寻携诏佐并众武在王庭正门相迎,周遭的羽仪卫排成三列,持铎鞘,束戎装,佩金佉郰。他们皆由清平官子弟充当,印刻南诏人臣之众生相。
南诏诏佐,名唤娜梵玲,人如其名,是个纤瘦窈窕的佛系美人。随意看向泥潭的神情,都如慈母般温和。俚柔常说,莲出淤泥而不染,皆因她的眸光眷顾,润泽悲悯而生。她服朝霞,衣身颜色丝毫不逊点苍山周遭的白雪。甜白的肤色并未显半分暗淡,反倒中和出五官的饱满精致。异牟寻与之并肩,看着倒像差了一个辈分。所幸同是白色氎衣,能轻易地彰显夫妻一体。
落香尘本想袭一身紫衣,可恨信麽点名要她着鹜华裘。所喜佩戴之物不拘,紫晶欧石楠,紫丁香耳铛,鸡髻锦鞋,她尽妆扮上了。鹜华裘,顾名思义,源自五色野鸭子毛捻了金线织就,美则美矣,未免落了下乘,彰显不出身份,不似娜梵玲那般高贵端庄。
余下的不过择其家世,派系的根基而定,能来的不过十二人。分别是段氏的英进武,襄进武;李氏的敏进武,秀进武;爨氏的颜武副,尹氏的默武副;洪氏的水又副,杜氏的丽修武又副,赵附氏的合再副,罗氏的芙四副,王氏的卫四副,赵氏的虹武副。
“吐蕃来使!
吐蕃来使!
吐蕃来使!”
落香尘的心不停地悸动,随着一声一声的叠报,像极了洱海翻腾起的细浪,拍打着她,让她清醒,使她慌乱。章仇口土先自上前复命,“缥信,使臣摩智邪,贤相廓·赤桑雅拉,将军乞藏遮遮和兵将尚结心已然带到。”
异牟寻挥手,笑道:“章仇军将功不可没,赐昶波罗皮全副,暂代都知兵马大元帅一职,统一切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