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了。一阵冷风卷进来,让几盏气死风灯晃悠了好几下。
光线明灭中,一名黑袍人低头走进帐篷,在羊毛毡上,蹭去靴子上的积雪,这才瓮声瓮气的说道:“你的雕养得不错,雪豹也很灵性。”
杨川目光幽深,随手指一指大帐的一个案几:“请坐吧。”
“要不要喝碗鸡汤暖暖身子?”
黑袍人落座,微微摇头:“长宁侯是天下第一等的使毒高手,你的鸡汤,老夫恐怕不敢喝。”
这人一开口,竟是纯正的长安话!
杨川瞳孔一缩,脸上神情却无丝毫变化,依旧笑吟吟的说道:“崔九老贼的胆子就比你大,只要我亲手烹制的美食,他一样不漏,差不多都吃过、喝过。”
黑袍人嘿然而笑:“不愧是你长宁侯杨川,敢骂崔九为老贼者,天下之大,恐怕也没有几个。
老夫此番前来,是想跟你做一笔买卖。”
得,这就是高人,根本不给你绕弯子反应的机会,直截了当就开口了。
杨川点头:“汉使中郎将,请讲。”
汉使中郎将,这是中行説离开大汉,护送南宫公主北上和亲时,景皇帝亲口敕封的官职。
中行説的身子微微一震,缓缓抬头。
黑袍包裹中,露出的两只眼睛里,似乎有些茫然若失,苦笑一句:“长宁侯好心思,这等细微小事都不放过。”
杨川端起茶碗,浅饮一小口,悠然问道:“中行説,鸡汤不敢喝,这茶水总要喝一口吧?”
中行説摇头,直接开口说道:“长宁侯,老夫此番前来,是与你做一笔买卖,对你来说,一本万利。”
杨川随口问道:“对你来说呢?”
中行説:“无所谓。”
杨川轻笑:“这不好吧,既然是做买卖,就要有赚有赔,你这买卖,只让本侯白赚钱,却让你赔钱,这恐怕说不过去?”
“或者说,其中有……问题?”
中行説淡淡说道:“老夫早就死了,赚与赔,有什么关系?实话告诉你吧,此番潜入你长宁侯大营,老夫便没想着能活着离开。”
杨川笑眯眯的说道:“你是高人,来无踪去无影,高来高去的,如此静谧夜晚,你一根手指头便能取我性命。”
中行説苦笑一声:“什么高人低人,早在老夫挨那一刀时,便已经成了废人。”
“废人而已。”
“活在这世上,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不肯去死,老夫就想亲眼看到老刘家的江山社稷,是如何一点一点的崩塌,一年一年的衰弱下去!”
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冷气嗖嗖,让杨川听得都觉得牙床有点发寒。
“想当初……”
中行説还想继续说下去,杨川却摆摆手,十分慵懒的说道:“昔日往事,提起来只会让你中行説难过,不如不说。
来,说说你的这一笔生意是什么。”
中行説缓缓开口:“我助你灭杀匈奴大单于伊稚斜,让你成为匈奴人的王,尽享这百万里草原、大漠、湖泊、海子和雪山,让你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帝王。
同时,我在大汉培植多年的人,积攒多年的钱粮,也一并奉上,供你一人取用。
作为回报,你只需答应老夫,在你的有生之年,攻打三次汉朝,让老刘家的江山坐不稳当。
当然,如果能一举而灭之,取而代之,老夫九泉之下有灵,也会……”
嘭!
嘭嘭!
三声清脆巨响过后,杨川身周青烟袅绕,大帐里,被一股十分奇怪的硫磺味儿充斥着。
匈奴小妇人热卡吓坏了,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嗖’的一声,便钻进杨川身后的木榻之上,用一条狐皮袍子,将脑袋整个包起来,却撅着腰肢以下的部位在外面,瑟瑟发抖。
杨川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搐两下。
中行説缓缓低头。
他的胸腹处,很热,很冷,很疼,又似乎很舒坦,就像是一盆冷水里,戳进去一根烧红的钢棒,让水面上冒出一团白雾。
他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想要抚摩一下胸腹处,却又感觉实在没什么力气,便只好放弃了。
呼!
中行説蓦然抬头,两只浅灰色的眼眸里,传递着好奇与不可思议,嗓子沙哑的问一句:“长宁侯,你,用什么武功杀的我?”
杨川一愣,故作吃惊状:“什么?本侯什么时候想杀你了?”
“你来跟本侯做生意,要让我做这百万里草原上的君王,要我攻灭大汉天下,成为千古一帝,怎么会杀你?”
“中行説,你说什么胡话呢!”
中行説的眼神渐渐变得平和下来,跌坐在地上,喉咙里‘嘶嘶嘶’的乱响着,就像一个年久失修的风箱,听着就很是吃力。
“长宁侯,杨川,老刘家的人绝情绝义,你,卫青,霍去病,迟早都会被刘彻弄死的,”
中行説十分艰难的继续说着话,嘴角慢慢流出两道鲜血,平添几分狰狞与凄厉。
他不停口的说着话,其声如夜枭。
“韩信,萧何,张良,樊哙……哈哈哈,可笑啊可叹,又可怜也!”
“窦婴又如何?”
“田蚡又如何?”
“对了,还有那个倒霉蛋周亚夫,哈哈哈,你们这些人,真正是可笑至极也。”
“还有,郅都,他是你岳丈吧?”
“哈哈哈,刘彻真是个蠢货,老夫略施小计,只不过给窦太后送去黄金三百斤,就逼死了大汉苍鹰郅都,为匈奴人除去一大祸患!”
“你们死心塌地效命与大汉,将一条、不,将三族九族人的性命交给老刘家那些混球,到头来,还不是跟老夫一样,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哈哈哈,可笑你长宁侯,处心积虑,最后却还是免不了……”
杨川端起一碗鸡汤,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小口,转头看一眼早就被吓得缩成一团的匈奴小妇人热卡:“盐巴又放多了。”
他浑不理睬歇斯底里的中行説,却温言呵斥匈奴小妇人:“给你说了是少许,就是不多不少的意思,你这妇人,不见你放少的,偏生每次都放多,简直就是个蠢丫头,等回头咱家另外三个妇人来了,你跟着好好学,听见没有?”
热卡蜷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蒙在貂皮下的脑袋连连点头。
杨川这才满意,转头看向中行説:“对了中行説,你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
中行説的一身精气神,早已消耗去了九成八以上,听了杨川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嘶声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为何要杀你?”
杨川笑眯眯的瞅着中行説,藏于袖中的手指,再一次轻轻扣动扳机:“因为,你特娘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嘭的一声轰响。
中行説被黑布包裹的脑袋,直接被开了瓢,白的,红的,蓝的,泼洒开来,有不少脏东西都飞溅到帐篷上了。
杨川补充一句:“我想取伊稚斜的性命,易如反掌,还需要你个大汉奸来帮忙?另外,你中行説弄错了一件事情。”
“大汉天下,不是他老刘家的天下。”
“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你这个蠢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