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去朔方郡‘传旨’,结果,偶感风寒,竟然一病不起,只好暂时住在杨川的太守府里;长安城那边的一应‘公事’,自然也就只好偏劳大农令的其他人了。
听到这一消息,刘彻脸色阴沉,连饮好几碗酸不拉几的醪糟酒。
“呸呸呸!”
“这谁家酿的破酒?怎的如此难喝?”
“那个谁,崔九,回头到杨川家搬几十坛十粮液过来,若是那小贼不愿意,就打折他的狗腿!”
大长门崔九双手拢在袖中,道:“好,下次一定打折他的狗腿。”
刘彻呆了一两个呼吸,突然笑了。
他端坐在一张巨大的案几后,翻看着一叠杨氏宣纸精致而成的题本奏章,甚为得意的笑问:“崔九,前段日子在杨川家的庄子里,朕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杨川身上总有一股子令人不适的味道,以前,朕还以为是那小子人品有问题,行止不端,生怕耽误了满月儿的终生,故而,便多次刻意针对,有意刁难,如今想来,其实是朕做得不对。”
“杨川身上的味道,你崔九身上有,朕身上没有。”
“二姐身上有,满月儿身上有,朕大姐、三姐身上没有,阿娇身上没有。”
“此外,卫青身上有,李广、李息、路博德等诸位将军身上没有。”
“大长门,你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你来说说,杨川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崔九仰面向天沉思良久,面无表情的说道:“人的味道。”
刘彻微微点头,捏着一本‘奏章’,颇有意味的说道:“以前,在杨川没有搞出宣纸的时候,朕每日至少要批阅两百多斤重的奏牍,遇上赈灾、打仗、祭祖等大事,每天批阅的奏牍不下五六百斤;
如今,朝廷用上了杨氏宣纸,每日奏牍……
不对,如今应该称之为奏章,不过区区三五斤,而且,无论是翻捡还是批阅,都很方便,你说说,就这一样功劳,朕是不是就该给人家杨川封一个关内侯?”
崔九一声不响的走到一根廊柱下,往上面一靠,闭上了眼,竟直接开始打瞌睡。
这让难得掏一次心窝子的刘彻甚为不爽,提起一只十分精美的白瓷笔山,照着崔九的脑门就砸了过去。
“陛下,就算瓷器降价,咱也不该如此糟践啊。”
崔九随手接住那件白瓷笔山,一脸无奈的走过来,轻轻将其放在案几之上:“对了陛下,淄川那边,公孙弘家的船队四面出击,偷袭了平阳侯曹襄家的几处渔猎场,杀死渔民七百余人;另外,还抢了两处盐田,并将所有人捉去,严刑拷打,逼问精盐提炼之法。”
“还有,刘陵派人出了雁门关,应该是与匈奴王庭联络,就是不知道搞什么事,据说,那一行人装扮成贩卖骡子、驴子和羊皮的商队,手中的路引是丞相府签发的……”
刘彻侧头仔细听着,双目之中,闪过一抹森冷寒光,口中却笑道:“人常说,这生意场比战场还无情,看看,杨川曹襄两个哈怂为了赚取一点蝇头小利,招惹下麻烦了吧?
朕倒是觉得,让那几个少年人在生意场上吃点小亏,其实是好事,总比在朝堂上、在战场上丢了性命要好吧?”
崔九点头,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还有,董仲舒回长安城了。”
刘彻的神情登时变得凝重起来,皱眉问道:“他不是在朔方郡帮杨川教书吗?怎的,这才不到一年就跑回来了?”
崔九:“董仲舒为了太学院的几座阁楼,将家底亏空了,如今差不多就靠着朝廷和朔方郡给他的那点薪俸过日子;杨川答应,只要董仲舒在天府人间开坛讲学,公开支持杨氏算学,就给他再送一千亩水浇地、三十名天府人间的小妇人……”
刘彻哈哈大笑。
他手指北方笑骂:“崔九,你信不信董仲舒要被杨川给坑一次?”
崔九摇头,没说话。
果不其然,刘彻紧接着笑骂:“杨川那小子可是一点亏都不吃的人,当初,他在朔方郡修好了学堂,苦求天下的读书人过去帮忙,却无一人愿意,其中,尤其以他董仲舒最为激烈,竟然公开宣布,哪一家读书人敢去给杨川小贼帮忙,他就打上门去。”
“结果倒好,当杨氏推出了拓印图书秘法后,他董仲舒却又是第一个偷偷跑去朔方城的人,你就说说,杨川能消了胸中的那一口恶气?”
崔九冷不丁的插了一句:“他能。”
刘彻瞪了崔九一眼:“好像你比朕更了解他?”
崔九点头:“正是。”
刘彻不吭声了。
这个大长门,无论是对老刘家的忠心耿耿,还是人品、武艺、谋略、见识等各方面,什么都很好,就是会说话……
……
在朔方城里,董仲舒是个普通老师,还动不动让杨川呵斥、威胁,似乎活得甚为憋屈,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天下第一大读书人的样子!
可是。
这老贼一回到长安城,远离比他还不要脸的长宁侯杨川,登时便满血复活了。
他的车驾从来都是长安城最为豪奢的,也算得上除皇帝、太后、皇后车驾外,最为引人注目的存在;因为,他的车驾,本就是天子的车驾。
当年,景皇帝将董仲舒指定为刘彻的老师,与主父偃、儿宽、汲黯几名大读书人一起,给少年时代的刘彻传道授业解惑;后来,刘彻十六岁登基称帝,主父偃、儿宽、汲黯等人成了朝堂上的臣子,唯有董仲舒,却成了帝师。
甚至,就连当初一起给刘彻教书的主父偃几人,见了董仲舒,也往往都会以后学弟子之礼相见,也算是汉帝国的一桩美谈。
由此可见,他天下第一大读书人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
只不过,此番遇上了杨川,让那混小子一顿不讲道理、偏生全是道理的王八乱拳,将老贼直接给打懵了。
扳着指头算算,这都被欺负过几回了?
端坐在极为豪奢而宽大的马车里,董仲舒忍不住感慨一句:“想不到,老夫会被一个少年人捏拿,只能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车驾进入长安城时,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初冬时节长安城甚为萧瑟的街道,以及道路两侧低矮的屋舍、萧条的店铺,闻着满城的大牲口味儿,老贼突然觉得一阵无趣。
长安城,也不过如此啊。
比起朔风凛冽、百废待兴的朔方城,长安城,在老贼心中,莫名的少了一股子人间烟火味儿,这让他甚为失落。
董仲舒叹一口气,轻轻放下车帘,直接在车厢里躺平,淡然说道:“罢了,调转个方向,不去未央宫了。”
“老夫今日破个例,逛一回窑子。”
“去天府人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