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川摆摆手,温言笑道:“不够就不够,反正你张汤记住,这世上,有些事情可以用钱粮去衡量,有些事情,则与钱粮无关。”
张汤想了想,没有吭声,起身直接走了。
看着他高高瘦瘦的、挺得笔直的背影,杨川沉思好一阵子,这才叹一口气,转头看向张安世:“安世,你有一位好父亲。”
张安世赶紧起身,躬身道:“谢谢老师。”
杨川摆摆手,温言道:“回头你整理一个法学方面的东西,我与大长门、儿宽和你父亲张汤碰个头,议一议,得让他们想办法自救一下;
董仲舒此人极为难缠,一旦让他占了上风,你父亲必然会是第一个要遭殃的人。
张安世,你须得注意,太学院的法律学,尽量不要与商鞅、李斯之流的沾边,要不然,就算将这一门学科立起来,也不可能长久。”
张安世郑重点头,道:“好,我就以李悝的法经为底本,梳理几条相对温和、皆大欢喜的法律文书。”
杨川伸手,在张安世的头顶揉了揉,温言道:“好,最好能套几层皮,像什么儒家的,道家的,墨家的,都行。
这人活在世上,不多穿几层衣服,一来不好看,二来呢,容易受伤,做学问也是如此……”
……
撵走桑弘羊之后,杨氏封地上终于消停了几日。
然后,就在南宫公主、刘满、娜仁托娅三人,乘坐一辆马车,搬用了二十几车皇家仪仗、黄金酒器、琉璃盏、黄金首饰、蜀锦丝帛之物,准备去长安城‘摆摊设点’时,丞相公孙弘终于出现了。
这位大汉现任丞相年纪偏大,身材魁梧,一口白胡须足足有三尺长,红润的脸颊和青紫的嘴唇,表明这老贼食补过度了。
公孙弘不仅自己来了,还率领着二三十名朝中老臣、七八十名形貌各异的儒生,或高峨冠带,或大袖飘飘,倒也有些高人风范。
“见过南宫公主殿下!”
公孙弘等人跳下车驾,先是拱手施礼,而后,向后退出一步,提着长袍下摆,竟齐刷刷的跪倒在南宫公主的车驾前,以皇后之礼相见。
南宫公主冷着脸,端然而坐。
她那空洞双目似乎在极目远眺,一件华美衣裳,裹住她的枯瘦身子,一头白发形如败草,在寒冽的风中一言不发。
“公主殿下,请恕臣等无状,拦下公主殿下銮驾。”公孙弘正色说道:“若臣等有罪过,殿下尽可责罚、叱骂臣等,切莫去长安城摆摊卖首饰。
公主殿下之一言一行,关乎皇家体面、朝廷威仪,不可……”
公孙弘的话还没说完,南宫公主突然开口,冷笑道:“皇家体面?朝廷威仪?公孙丞相说的好轻松啊。”
“当初我父皇景皇帝不愿将亲生女儿送给匈奴人祸祸,丞相田蚡,太尉窦婴,还有你公孙弘,你们跪在未央宫门外泣血上陈,终于劝谏得我父皇将他的南宫儿送给匈奴人。”
“公孙弘,你可知晓,本宫在漠北苦寒之地遭了什么罪?受了什么苦?”
“你们这些懦弱无能之辈,口上说的一套,私底下一套,竟然还有脸在本宫面前妄谈什么皇家体面、朝廷威仪?”
“这个狗屁大汉朝,这个狗屁皇家,哪里来的体面?”
“又、哪里来的威仪?”
“公孙弘,你抬起头来,好好看一眼你们的大汉公主,被匈奴那帮畜生糟践成什么样子了?看看本宫这一头苍苍白发,看看本宫这一双被滚烫羊油滴瞎的眼睛,看看本宫这一身不足六十斤的残病之躯!”
“本宫忍辱负重,艰难求生,挣扎着活了下来。”
“可是,公孙弘,当初你们亲手挑选的那一百名陪嫁宫女呢?你可知晓她们的命运悲惨、尸骨无存?”
“多好的汉家女,就是让你们这些怯弱无能的畜生,亲手挑选好,打扮好,剥洗的干干净净,就像一群肥美的羊羔子,送到匈奴人的狼嘴里,先是被轮【】致死,然后,她们啊,她们那白的身子就让野狗给撕扯着吃掉了……”
“公孙弘!”
“你,这个懦弱大汉男人,你这个无能的大汉丞相,竟然还有脸面说出皇家体面、朝廷威仪八个字?”
“你,滚开!”
南宫公主厉声叱骂,她那枯瘦而爬满皱纹的脸上,却偏生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竟看不出任何愤怒和痛恨。
也正因如此,才显得令人心惊。
公孙弘等一众老臣、儒生,被南宫公主一顿臭骂,一个个低下了头,面露羞惭。
甚至,一些老臣竟哀声恸哭起来。
很快的,这种无可名状的情绪便开始感染,更多的老臣、儒生都哭了起来。
寒风凌冽,悲声十里。
“公主!”
“公主!”
“臣等羞愧难当也!”
“……”
听着公孙弘等人恸哭失声,南宫公主深吸一口气,仰面向天,缓缓吐出,两只空洞眼眶里,泪如泉涌:“好了,你们都是我大汉男儿,有泪不轻弹,都别哭了。”
“眼泪杀不死匈奴人。”
“公孙弘,你们都让开吧,本宫不是要剥你们的面子,而是要去撕下他刘彘的面皮,看看他这个大汉皇帝是多么的软弱无能啊……”
公孙弘等人一边垂泪,一边跪行三五步,口呼:“公主!”
南宫公主叹一口气,道:“公孙弘,还有诸位朝廷大臣、儒生们,本宫心意已决,你们、就不要拦着了。”
公孙弘抬头,涩声说道:“公主殿下,臣等有罪过,请责罚臣等就是了;皇帝为报家仇国恨,为踏平匈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并无过错。
公主殿下,眼下我大汉朝内忧外患,臣等痛定思痛,定当鼎力帮助皇帝渡过眼下难关。”
南宫公主冷淡问道:“何为外患、何为内忧?”
公孙弘道:“禀告公主,外患自然是便是对匈奴、南越等,其中,尤以匈奴为最,虽然长平侯卫青打了几次大胜仗,但匈奴底蕴未失,王庭尚在,此为我大汉朝最大的外患也;
至于说内忧……
公主殿下此番去长安城售卖皇家仪仗、黄金酒器、蜀锦等物,可是为了帮助太学祭酒杨川筹措钱粮,助他修建太学院?”
南宫公主默然良久,道:“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