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这便是你的好儿子?”
董仲舒深吸一口气,没敢撩拨杨川,却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张汤,十分冷淡的说道:“听说你母亲是长安乡一带出名的贤良,为何你张汤成了大汉酷吏,你儿子张安世如此无礼?”
张汤缓缓睁开眼,瞥一眼董仲舒,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祖上贤良,后人就一定贤良,那孔夫子的后人为何都是墙头草?
此外,周人先祖与羌人媾和,为何却能生下周公旦、周文王那样的贤良长者?
董仲舒,你休要摆着一副读书人的架口吓唬人,只要你触犯大汉法律,我张汤一样打出你的屎尿,你信不信?”
董仲舒甚为不悦的拂袖,将目光投向人畜无害的张安世,冷然说道:“你一个黄口小儿,仗着你老师的权势,肆意辱骂老夫,老夫鉴于你年纪尚幼,也就不加计较了……”
董仲舒的‘狠话’还没说完,张安世却拱一拱手,道:“我骂你,是因为你错了还装腔作势;
好吧,我这便给董公演示一遍,看看到底是早上的太阳距离我们近、还是中午的太阳近。”
说话间,这哈怂从袖中摸出一卷羊皮,一根木炭笔,‘刷刷刷’几笔勾勒下去,便画了一个‘三角形’。
然后,他口中念叨,笔下不停,熟练而迅疾的‘演算’起来。
“董公您看,这是一根一丈长的杆子,我曾在早上、中午和傍晚三个时间段,立在平地上,仔细测量过太阳投射的影子长度;”
“这直角三角形的三条边长,在早上、中午、傍晚时分,分别不同;”
“表面看上去,似乎中午距离最近;”
“而实际上,按照直角三角形三条边的计算办法,得出的数值却基本一致,也就是说,无论是早上、中午还是傍晚,太阳距离我们都是三万万里之遥;”
“董公有一点蒙对了,那就是早上的太阳为何看上去比较大,那是因为人的眼睛出现错觉……”
……
然后。
然后、董仲舒呵呵大笑,转头看向杨川:“哎呀,杨川公子的这算术之学,果然精妙无双,让老夫大开眼界;
张安世,乃大汉麒麟儿也!”
说话间,老贼有模有样的对着张安世拱拱手,温言道:“安世,你精通算术之学,若能入我门下饱读圣贤文章,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一下,就连杨川都服了。
读书人的一张面皮,加上读书人的一张嘴,简直就、嗯,就十分的佩服啊。
张安世规规矩矩的拱手,道:“也罢,算术之学不过是小道,其实,小子之前也是存了戏弄、为难董公的意思,小子在这里给您赔礼了。”
董仲舒的脸色登时流光溢彩起来,捻须大笑:“读书人嘛,就需要你这般存疑的精气神,也需要你少年人的冲劲,这才是一枚上等的读书人种子;
我董仲舒岂能与你张安世置气?
呵呵呵……”
张安世赶紧躬身施礼:“小子张安世,谢过董公宽恕。”
董仲舒指着身边的蒲团笑道:“安世,来,坐到老师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
张安世不进反退,再一次躬身施礼,道:“请、董公,再回答一个问题。”
董仲舒面皮一僵,嗓音略带干涩的笑道:“可不能再问算术方面的学问了。”
“那是自然,”张安世很认真的问道:“请问董公,读书何为?”
董仲舒呵呵一笑,淡然道:“自然是明事理、懂规矩,仰慕、追思先贤之大德,为朝廷之栋梁啊。”
张安世摇摇头,很认真的说道:“不对,董公这说法不能令人心服口服。”
董仲舒也不生气,淡然笑问:“哦?那依你之见呢?”
张安世转身,对着杨川深深一躬,朗声道:“老师,安世可否借您四句话,回答董公之问?”
杨川点头,温言笑道:“你觉得有用,那就可以借用,反正咱们都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说错了,也不会贻笑大方。”
张安世点头,再次躬身给董仲舒施礼,道:“我老师杨川,有一日教导学生时曾经随口说过几句话,安世觉得挺入心,今日便借来回答董公的问题,还请董公指正。”
董仲舒沉吟几声,这才淡然说道:“讲。”
张安世轻咳一声,整理一下衣衫,朗声背诵张横渠四句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董仲舒、司马相如等一行人,连夜便回了长安城。
没办法,杨氏庄子上小怪物太多,莫说是杨川还不曾亲自下场,就一个哈怂张安世,便让这一帮读书人掩面而走。
不过,董仲舒到底是大读书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他临行时,还能保持淡淡的微笑,撂下一句:“我还会回来的……”
妥妥的灰太狼既视感啊。
这让杨川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下也开始有些嘀咕:‘朝堂乱局纷争,董仲舒作为儒家读书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要说那老贼仅仅为了‘兼容’他的算术之学,顺便再挖一挖杨川的墙角,把刘满、张安世收归门下……
打死桑弘羊,杨川都不信!
历史书上的董仲舒是一个什么样子,就算别人将其吹捧的如何高大上、如何天乱坠,杨川却是一个字儿都不信。
他只知道,眼下他见到的这个活着的董仲舒,脸厚心黑,绝对是他见过最大的老阴π。
‘这老贼、到底在谋算什么?’
‘给自己的学问寻求一份庇护和支持?那为何不去找曹襄?’
‘或者,直接去找平阳公主岂不是更直接些?或者说,皇帝在拿到那一份试卷后,曾经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暗示,让这老贼顺杆子爬了过来?’
送走董仲舒、司马相如一行人,杨氏庄子恢复了安定、祥和,‘扫盲班’的在另外一座阁楼上吃宵夜,听上去就很是欢乐。
“公子,您要的鸡蛋醪糟汤。”
就在杨川陷入沉思时,堂邑父端着一碗醪糟汤进来,低声说道:“一名仆役死了,好像是中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