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熬到华灯初上,又熬到夜深人静。
杨成廉这才身心俱疲的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口干舌燥的喊;“来人,上茶。”
院子里的丫鬟应诺去沏茶。
宁氏强撑着病体,自行稍稍坐起来,面色沉沉的问他:“怎的,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结果,看杨成廉的表情就几乎可以断定,她却也不得不抱着一丝侥幸再问问。
杨成廉果然是一筹莫展的狠狠捶了下桌子:“厨房煮汤的砂锅里并无问题,所有经手之人轮番拷问了一遍,都打死两个了,他们依旧只是喊冤。而且厨房负责母亲饮食的厨娘是跟着咱们走南闯北,侍奉了许多年的,一家老小也都在府里,就算旁人会见利忘义,生出旁的心思来,她却一定不会出半分纰漏。”
宁氏抿住了唇,再度沉思起来。
杨成廉也是又气又怕,被吓得不轻,又再斟酌着开口:“那丫头的话真的可信吗?那锅汤根本就没被可疑人等接触过,当时那丫头走时,丫鬟正在送汤过来您这的路上,双方走的却是两条路,连照面都没打,她也不可能有机会下毒。难道真像是她所说的,是因为有人想往她头上栽上一件人命官司,这才见缝插针做的孽?”
主要是查了这么半天,他们愣是连这毒是怎么下的都没想明白。
这真真的就跟活见鬼一样!
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如果就只有这么一次还好,万一对方不死心,以后随时随地找机会再给他们来两次……
最后,只怕他们母子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杨成廉被这个疑团困扰着,坐立不安,几乎忍不住要抓狂。
宁氏虽是和他一样的心情,可这时候也不得不强装冷静,恨声道:“或者她说的是真,就是她得罪了人,她又不想与我们同归于尽,这才不得已过来变相提了个醒儿,但也或者……这就是那死丫头故弄玄虚,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可无论真相如何,她这使的都是一出攻心计,要拿这事儿长久来折磨我们的。这番用心,也是相当狠毒了!”
宁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这可是巨大的心理阴影。
包括杨成廉在内……
他们现在甚至不知道对方下毒的时机和方法,以后就永远都生存在恐惧当中。
如果真是祁欢所说,下毒之人是冲着嫁祸祁欢去的,那反而还好,了不起以后他们就紧闭大门,不与祁欢接触来往了,但如果就是祁欢自导自演拿来折磨她们的……
那反而更遭!
她既然有这个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本事,那以后随时想要他们性命了都可以来这一下。
丫鬟自外面敲门,送了茶汤过来。
宁氏示意她放下,又把人打发了。
杨成廉忙了这一下午加一晚上,已然是心力交瘁,端起茶盏刚要往嘴边送……
宁氏心头却是狠狠一颤,连忙打断他:“哎!”
杨成廉不解其意,抬头朝她看过来。
宁氏虽然也是心里怄的慌,也只得是指了指他手中茶盏,无奈道:“以后但凡要入口的东西,都验一验,小心为上。”
杨成廉闻言,便是如遭雷击般狠狠一愣,突然之间就觉得也没那么渴了。
重重将茶盏搁回桌上,他甚至还刻意往边角的地方推了推,然后就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难道我们现在就只能这样了,永远受制于那个黄毛丫头?”
宁氏的脸色甚至比他更难看,手里捻过几颗佛珠稳了稳心神才道:“现在反而应该庆幸,她总想着叫我们自毁长城,并且当面向她低头认输,所以只是没完没了的折腾。”
这话,她只说了一半。
而另一半,杨成廉也心知肚明。
如果祁欢再阴狠一些,也完全可以用些非常手段,就像他们母子对待杨陈氏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他们闭嘴,甚至直接消失。
但是他们家大势已去,祁欢的后台却越发强硬起来,如今他们母子也只剩下任人宰割苟且偷生的份儿!
长宁侯府侯夫人余氏的寿辰是在冬月十四。
虽然今年是她的六十整寿,是该给她大办的,但是祁文婧刚刚丧夫,整个高家正在愁云惨雾之时,虽说是没有长辈替晚辈守孝的道理,可她这个做母亲的但凡懂点事儿,也但凡是真心疼爱女儿……
这时候都会选择低调行事,不张罗了。
可是余氏不然,一再要求家里给她大办。
杨氏懒得去和她这种拎不清的人扯皮,也没和她讲道理,直接去问了老侯爷祁正钰。
但祁正钰该也是因为年纪大了,也是越来越怕死并且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虽然不赞成大办,也还是让杨氏两妯娌给她操持一下,尽量体面些的办了。
祁欣的事,因为祁文昂先发作过一次,随后事后祁正钰回来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直接就没过问。
但岑氏为了保住女儿和祁文昂离心离德,她为了继续稳固祁家二夫人的地位,最近在府里却是方方面面都积极不少的表现。
以往都是乐得坐享其成,凡事恨不能都指着杨氏,如今却是任劳任怨,能表现的地方就尽量表现。
是以,现在杨氏正好也对这一家人冷了心,凡事都是能推则推,余氏的寿宴她就推给了岑氏负责操持,自己找些轻快的差事随便做做,好歹在外人看来她也没闲着。
这几日祁欢都在她那,陪着她一起写请柬。
写的多了,祁欢也觉无聊,就边磨洋工边跟杨氏闲聊:“咱们府里虽然人口不算很多,但是过得体面,开销一向不少,这回二婶挑大梁负责去操办祖母的寿宴,单是靠着公中的银钱怕是不够,她这得要是自掏腰包来填补吧?”
杨氏一边看着女儿写请柬,一边在算自己那些私产里这一年的结余,闻言也不甚在意:“以往我懒得计较,他们二房也没少沾咱们的,你二婶当年抬过来的嫁妆该是分文未动的,现如今出点血也伤不了他什么根本。都是儿女债,她自该去还的。”
她倒也不是幸灾乐祸,以往祁欢和祁元辰有事,这一府宅的人也都是冷眼旁观,任由她一个人劳心劳力,大笔砸银子,求爷爷告奶奶的去替孩子们奔走。
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从无怨言,但遇到别人有事……
想叫她以德报怨,那得看她的心情!
“其实应该也还好,就是请些近亲和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祁欢也没有什么泛滥的同情心,撇撇嘴,继续写请柬。
这些东西,其实也可以交给旁人去写的,但是整个寿宴上就这个活儿最轻生,杨氏特意要来打发时间的。
岑氏,倒也不敢有怨言。
杨氏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自家为了顾念高府的处境,的确是不打算高调大办这场寿宴,可是自己女儿结了这门好亲事之后,就已经有许多人陆陆续续盯上自家了,且都等着寻机会套近乎呢,到时候不请自来的宾客怕是会不少。
云兮撑着脑袋在旁边伺候笔墨,但是所有的心思却明显都不在这寿宴和请柬上。
她心不在焉的兀自琢磨了半天的事,始终不得其解,就终于还是问了祁欢:“小姐,您说那天在那个宁氏的鸡汤里的毒是怎么下进去的?好没道理啊,怎么会就查不出个蛛丝马迹呢?”
宁氏两母子现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消息,最近卫风时常往回带。
后来祁欢也觉得那两母子昧着良心享了这么些年的福,与其穷追猛打将他们一棍子敲死……
还不如叫他们过一过饱受煎熬朝不保夕的日子,好好受受教训。
横竖留着他们,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被叶寻意扒出他们的身世和曾经做的龌龊事,那些事就算公之于众,也伤不到自家人什么根本,她倒也不是很在意。
所以,最近祁欢也懒得再去找那俩人的麻烦,就先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
杨氏如今看着孩子们都好,横竖宁氏母子也已经失势潦倒,她也看开许多,就听听那边的消息也便罢了,并不催着女儿去尽快再将那家人了结掉。
此时闻言,她也不过对云兮这种孩子气的好奇心一笑置之。
云兮眼巴巴的盯着祁欢看。
祁欢眸中蓄了些微笑意,将刚刚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微微一甩。
一滴墨汁顺势泼出,落在旁边她喝过一半的茶盏中。
墨汁在碧绿的茶汤中氤氲散开,像是烟雨天气里缓慢泼开的一副水墨画。
“呀,茶水弄脏了。”云兮低呼一声,连忙抢过茶盏查看,“小姐您干嘛呀!”
在旁边给祁欢打下手的星罗有点忍无可忍道:“还没看明白呢?”
云兮转头看她,依旧一脸的天真懵懂。
星罗于是戳戳她的脑门:“如果有会杂耍或者功夫特别好的人藏在暗处,隔着老远也能将毒药弹入丫鬟手中的汤碗里的。”
云兮眼睛亮了亮,随后也重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时间转眼也便平稳的过度到了冬月十四,长宁侯府高朋满座的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