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有几日没出门,刚好也是闷得慌,就打发云兮他们:“你们先跟车过去吧,要个雅间,订一桌酒席,我们散散步,晚半个时辰左右过去。”
老井驾车带着他们先走,江玄则是牵着两匹马坠在后头跟着顾瞻二人。
宫城外围的这几条路上,平时最多见的就是巡逻的御林军,闲杂人等很少往这边闲逛。
路上正好也清净,祁欢就冲顾瞻飘过去一眼:“说说吧。”
“陛下的真实性情和你现在见到的其实差不多,在帝王里边算是比较宽和仁慈的一位了,当然,自幼修**王权术,当有的城府和手段谋略他也都有。”顾瞻微微仰头,边走边看着天边的流云,很是认真思索了一下,这才捡着能说的大概说了些:“陛下也不是先皇的长子,却是第一个嫡子,我大觐皇族传承比较推崇立嫡立长的祖法,所以陛下他也和当今太子一样很早就被立为储君。陛下的性格嘛,其实是随了先皇后,仁慈又宽厚,不过……”
他一个做臣子的,私下议论皇帝,总会是有些忌讳,提及一些不太好的字眼,难免迟疑停顿,“有时候过分仁慈,也会被视为软弱。加上先皇后生陛下的时候是早产,刚生下来那会儿还没觉得怎样,但后来长到四五岁,到了要启蒙读书和习武的时候,武术教习却说他在娘胎里有些先天不足之症,根骨较弱,不适合习武。本来这也没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也没几个是文武双全的,并且陛下他年幼时候在读书理政方面就表现出极强的天赋,所以在先皇和朝臣百姓眼中,他依旧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可是后来,还是出现了变故?”祁欢读过几本野史,也偶尔听杨氏和祁文景他们谈论两句往事,多少知道一些朝中的大动向。
尤其——
当年信王的谋逆案轰动无比,甚至其余孽到了今天都犹且还在作祟。
顾瞻侧目与她对视一眼,唇角的弧度惨淡的扯了一下,叹息道:“那是陛下八岁时,有个冬天的夜里在回寝宫的路上失足落水,他本来身体就不甚健硕,那一次大风寒彻底埋下了隐患……”
皇帝今年也才刚四十多岁的年纪,原书里祁欢记得没过几年他就驾崩了。
书上写是因为太子云湛死后,皇帝悲痛过度,又加上日理万机,积劳成疾。
祁欢暗暗一惊,脱口道:“所以,陛下他其实是身体一直不大好吗?”
她顿住脚步,扯住了顾瞻的袖子。
顾瞻也就顺势停下来。
皇帝于他而言,不仅是君上,更是他姐夫。
私心上,这个皇帝对他姐姐和一对儿侄子侄女都不错,他自然希望皇帝身体康健,可以长寿的。
只可惜——
事与愿违。
顾瞻眸中闪过一丝苦涩又无奈的情绪,算是默认:“那次意外之后,他的身体状况就大不如前,时不时的就要病一场。本来这消息先皇和先皇后都是勒令太医严禁外传,以免动荡到朝堂上去,可说来也可笑……太医倒是口风极严,后来是先皇自己对这个身体孱弱的儿子越来越没有信心。”
祁欢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先皇那时候是起了扶持信王取代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之意?”
回应她的,是顾瞻眸底更浓厚的嘲讽之色。
他摇头:“不,不是信王,是与陛下一母所出,同为嫡出皇子的麟王。”
祁欢对信王的过往所知不多,但是麟王云骧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因为,他的死,是和秦颂的父亲秦豫丰绑在一起的。
先皇偏宠幼子,这在有着大位之争难题的皇家,是个极大的隐患。
想到十五年前南境战事上惨烈的一败,和秦颂对云氏皇族的压抑的仇视情绪……
一个巨大的阴谋论冲入脑海,叫祁欢一瞬间凌乱不已。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袖袋,隔着衣料捏住了存放在那里的东西,突然感觉那东西成了烫手山芋。
“吓着你了?”顾瞻见她脸色都微微苍白起来,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越发温和柔软起来,“当年旧事我也都是听的外界捕风捉影的一些传言,据说先皇的确起过废长立幼的心思,因为麟王云骧是个文武全才,小小年纪便天赋极高,但是在先皇后和麟王本人的全力劝说之下,他又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祁欢脑中思绪飞转。
她以前也不是不好奇秦颂和顾瞻之间结仇甚至要闹刺杀的缘由,但是看他二人都对此讳莫如深,问顾瞻,他也只是模棱两可的解释说秦颂应该是对皇室怀恨,因为当年秦豫丰的死迁怒。
祁欢不是个太较真的人,人人都有隐私和难言之苦,她又给他们解决不了,就没必要非得插一脚进去,要求知道全貌。
可是现在——
她用力的捏着袖子,迫切的想要知道秦豫丰之死的内情。
“所以,这些所谓的传言究竟有没有可信度?”祁欢此刻心慌的厉害,极力的压制才能控制住局外人的立场,不叫自己的声音发抖。
好在——
顾瞻并没有心虚回避的表现。
他正视她的面孔,不避不让:“我听到的只是传言。据说是为了避免兄弟阋墙的惨剧,麟王离宫自立特别早,他少时跟随我祖父和父亲学习兵法策略,与我家关系很是不错,虽然我祖父和姐姐他们现在都对这个人绝口不提……可我知道我姐姐压着南境此次事件的内情、留着叶氏的性命是要做什么。陛下也不糊涂,他显然也是默许姐姐这般行事的。”
关于顾皇后与麟王云骧之间是否有一段旧情——
这话他昨天其实一度冲动的差点问出口了。
但终究——
没舍得!
他姐姐这些年为了站稳脚跟和替皇帝稳定后宫,也是步履维艰,过的不容易的。
男女私情于两夫妻之间始终是个大忌讳,姐姐她现在有夫婿,有儿女,一家四口至少是过的风平浪静……
他要贸然问起私情一事,若是没有,就是无风起浪,会给姐姐徒增困扰;而若是确有其事,那便等同于揭开了一道旧时伤疤。
横竖在南境的局势上,帝后的态度一目了然的明显。
有没有私情一说,都与如今的大局无甚相干。
“我,相信我姐姐。相信她不会做背信弃义,甚至于国于民都不利的事,我也相信她有识人之能,不会被居心叵测之徒蒙蔽诓骗。”顾瞻知道祁欢现在担心和怀疑的是什么,他只是坚定的注视着她的眼睛,字字恳切的表态:“他们都将十五年前南境一役的血债记在大成人的头上,就总不能是贼喊捉贼吧?”
顾瞻意志坚定的选择相信他的亲姐姐。
祁欢也可以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顾瞻,可……
她现在却有点不敢盲从顾瞻所相信的。
如果她还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那无所谓,陪着他一起坚定的相信一次也无妨,错了也便错了,她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永远都可以心安理得,活得坦然无负担。
可现在既然一脚踏进了局中来,她就必须要自己来慎重的判断事实与真相,以免一时不察而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最终要害人害己,追悔莫及。
她用力的抿了抿唇,捏着袖口的手指,指关节已经苍白一片,却是神色纠结迟疑着不置可否。
顾瞻的目光,最终也还是落在她的袖口,语气艰涩道:“你若不想去,那便交给我,这些事,本也不是你该出面去承担的。”
不参与,那么将来无论是非对错,就都与她无关。
顾瞻伸出手来。
最后关头,祁欢却后退了一步。
顾瞻手下落空,诧异的重新抬眸看向她的脸。
祁欢面上的神色此刻也是庄肃无比,明明心中忐忑不安,她却还是轻声的道:“还是由我来办吧,省得被人怀疑。”
话既出口,她也便快速释然,重新扯出一个笑容,上前拉了顾瞻的手:“走吧。”
她不愿意做的事,和做不到的事,顾瞻不问对错与艰难,统统都主动接手替她去做。
她现在虽然为难,可是做人却不能那么自私,她总也得站在顾瞻的立场为他也做些事的。
至于她所担忧纠结的是非与对错——
赌一把吧!
两人最后到底也没有真的徒步走到回云楼,走了一半左右,祁欢就发现裙摆太长,无端的蹭了一圈尘泥,脏的她实在有些难受,两人便上马赶了过去。
吃完午饭,顾瞻说下午自己有事,祁欢就没让他送,自己带了丫鬟侍卫回去。
顾瞻站在回云楼的门前一直目送祁欢的车马走远,他自己也便上马带着江玄离开。
没回平国公府,而是掉头又折回宫里,去了兵部衙门,见到了“凑巧”也在那的秦颂。
秦颂的脸色明显看着有些冷,本来正心不在焉的听那里当值的官员恭维。
见到顾瞻出现,他便是目色一寒,直接撇开那两个官员大步迎到了院子里,怒气冲冲道:“陛下驳回了我自请去雁岭关的折子,转而将我安排去了甘州军营,这是你去他那敲的边鼓吧?你凭什么插手干涉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