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的态度和善,祁元辰也并不怕生,与她对视,又一本正经的点头重复了一遍:“妹妹好!”
却不晓得是说杨氏肚子里确实怀了个小妹妹,还是回应的祁欢,承认他更喜欢跟小妹妹一起玩耍。
旁边的婢女,脸上已经明显有些挂不住,杨夫人却依旧满面笑容,并不介意的模样。
祁欢不想与她过分纠葛,就摸摸祁元辰的小脑袋,牵着他跟顾瞻一同告辞离开了。
杨夫人直起身子,并没有继续往前院去送他们,只看着三人说笑着离开的背影。
渐渐地——
眼底眉梢的笑意点点消散,染上无边愁绪。
良久,她却是呢喃了一句:“这二位还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紧。”
这杨夫人蒋氏,六年前才进的杨家门。
单论年龄,她比杨成廉小了整三轮,杨成廉都够做她祖父的了。
俩人成婚那会儿,杨成廉已经身居高位,哪怕是续弦,自然也是续的头婚的黄闺女,她要不是家世一般——
稍微有点心气儿的勋贵人家可不会把女儿说给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做续弦。
蒋家兄妹俩出身寒门,她出生就赶上家道中落,好在她兄长算是争气的,考上了功名,前几年正赶上他官场受挫,因为没有门路关系,被卡在一个从六品的位置上两届都挪不动,刚好杨成廉寻摸着续弦。
杨家母子只为着娶媳妇生儿子,好延续香火,并且杨成廉本身官位已经相当荣光了,又有个做皇妃又生了皇子的女儿,也并不是很在意女方的虚名,媒婆游说蒋家姑娘从小吃过苦,懂事儿,看身段儿面相又是个好生养的,杨家这边觉得可以。
世家大族的姑娘,不仅娘家背景复杂,一堆麻烦事,并且还一般都容易养成些骄奢淫逸的小性儿……
宁氏不喜欢!
而蒋家这边,蒋大人是进士出身,也是有点儿文人风骨的,一开始也很是迟疑,但蒋氏想的开——
当时她又没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那嫁谁不是嫁呢?
横竖当时兄长的官位也不高,找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是跟着夫婿一起熬,更不见得就一定能找到人品好有前途的良人,那还不如抓住眼前的利益,至少可以立竿见影的帮上兄长一把。
于是,这门婚事也便成了。
之后,杨成廉略施援手,拉了一把,蒋大人在升迁上的那个门槛儿便顺利度过了。
而他自己也很争气,六年两任上连升三级,到了如今正五品,算是有些体面的京官了。
可杨夫人蒋氏今年却不过二十二岁,跟着个年近六十的杨成廉过日子……
她这个贴身婢女是从娘家带来的,一等一的心腹,听她感慨,便当她是推己及人,觉得委屈了,连忙帮着找补,“那还不是因为出身好吗?据传祁家这位大姑娘的性子可是一点也不好,她要不是生在侯府,哪儿去遇到顾世子这样的人?”
可事实上,蒋氏要是出身好点,也不至于落到给杨成廉这糟老头子做续弦的地步。
这话,可当真安慰不到她。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婢女对自己忠心,没什么恶意,也便心平气和的笑道:“出身好,会投胎,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可羡慕不来。”
婢女听见她的笑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觉得刚才的话说的不太对,顿时脸上就慌了一下。
正待要告罪,却见蒋氏已经敛了笑容,又垂眸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发呆。
婢女连忙又再开解:“小孩子的无心之言是不能信的,夫人您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一举得男,生个小少爷。”
杨氏侧目看向她:“据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明净,有时候能看到咱们看不到的东西。”
“夫人!”婢女低呼了一声,左右看看没有人,才又焦急道,“您可别乱说,一定是个小少爷!”
看看宁氏母子对家里女儿的态度,庶女们就不必说了,文妃可是家里头个夫人所出的嫡女,甚至还为家里争光,都做了皇妃了,可到头来呢?
关键时刻,那母子两个为了自保,说推出来做替死鬼也就毫不手软的推出来了。
“就算是个男丁,也未必能得好。”杨夫人如是说道,语气坚定又嘲讽。
在今日之前,她的确都还在纠结犹豫,也盼着希望自己能生个儿子出来。
杨成廉虽是草根出身,可为官这些年,倒也积累了一些家业。
只要她生了儿子,等这熬死了这两个老的,她就可以守着儿子过安稳日子。
这一辈子,也算能得个善终。
可现在,这家里和长宁侯府乃至于平国公府之间结了死仇,还不知道这背后究竟牵扯了多大的事儿……
要不是有天大的事,宁氏母子何至于丧心病狂到把手伸到中秋宫宴上去谋算杀人?
要不是背后牵扯巨大,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又怎会不依不饶,公开找上门来寻仇?
这一家子,真就能得个善终?
如果这个家败了,或者杨成廉晚节不保,最后被翻出惊天黑料,她就算生出儿子,就让儿子背负着父亲留下的污名被人指指点点的过一辈子?
更何况——
杨成廉这么多年都没生出儿子来,她也没那个自信,就一定能生儿子!
蒋氏一时之间心烦意乱,且在挣扎犹豫之时,后院方向就见宁氏屋里的大丫头急慌慌的冲了过来,“夫人您叫奴婢好找,怎么在这啊?老夫人又吐血晕过去了,得赶紧请大夫。”
是了,有大事的时候,那母子俩就拿她当外人,把她往外面赶,一旦遇到麻烦,和鸡毛蒜皮的琐事需要人去擦屁股做老妈子了,就立刻想到她。
在这一家人心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须得她与他们有难同当,好事儿却永远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我知道了,这就叫人去请。”杨夫人心里于瞬间下定决心,做了一个决定,面上却是不显。
打发了那个丫鬟,她便吩咐自己的婢女,“你去门房传信,大夫叫他们去请,你去车马房备车。”
婢女诧异道:“夫人您要出门?”
蒋氏道:“我先去看看母亲,一会儿回趟咱们家,哥哥那不是有只上好的百年老灵芝么,我去求来,好给母亲入药。”
她安排事情的时候有条不紊,很是利落。
但是今天,婢女却总能从她这从容不迫又坚定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紧迫感来。
一时也摸不透其中究竟哪里不对劲,就只听她的吩咐去办事。
蒋氏回了梨香苑,接手了再度昏迷的宁氏。
杨成廉这个大孝子却未如往常那般守着,把烂摊子丢给她,自己转身黑着脸便走了。
杨陈氏张了张嘴,想叫他,又碍于有蒋氏这个外人在场,故而没开口。
老太太昏死在那,屋子里东西也被她扔的一片狼藉。
杨陈氏其实也想走,可这时候要是走了,回头老太太醒了,对她冷了心,她后面就没办法求着把自己的孙子过继来这边继承家业了……
所以,陈杨氏便捏着鼻子,忍着不耐烦,也守在了这边。
只——
有蒋氏这个现成老妈子忙前忙后,她却是躲的远远地坐着,并不沾手去伺候。
蒋氏不与她计较,叫人收拾了屋子里打烂的东西,清理掉席子上宁氏吐的血迹污物,又换了干净被褥,叫了几个强壮的婆子进来,将宁氏抬进被窝里舒服的躺好。
等忙完这些,大夫也到了。
宁氏由于多年以来一直注重保养,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的底子其实很是不错,连着两次吐血依旧未曾伤到根本,大夫扎针之后,她又缓了过来。
“母亲,您可是醒了,吓死女儿了!”杨陈氏这会儿倒是守在床边,见着宁氏睁眼,也就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抹泪。
宁氏有气无力的环视一眼屋子。
见着蒋氏也在,她当即目光闪了闪,有气无力道:“你去忙吧,这阵子家里家外都不安生,多管着些底下的人,不要再节外生枝!”
她是怕自己昏迷不清醒的时候说梦话,暴露出某些旧事被蒋氏知道。
蒋氏虽然对类似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但如今也尤为寒心。
可她面上也依旧温和的笑着应下:“好,儿媳会管束好家里,母亲您只管静心养病。”
然后从这院子一出来,她也就马不停蹄的回了趟娘家。
另一边的将军府高家,武成侯府一家前来吊唁。
灵堂上上了香,秦太夫人去后院探望病倒的将军夫人祁文婧,秦硕和秦颖也跟相熟的世家公子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话,只秦颂躲开众人,踱步到了前院园的一处角落站着。
毫无疑问,早上在街上偶遇祁欢与顾瞻车马的事又刺激到他了,以至于他心神不定。
等发现有人都走到了身后,他才蓦然于瞬间清明了神色转身。
穿着一身素衣的祁欣俏生生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