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意识到不对劲,当即也坐不住了,从炕上欠着屁股喊:“贾氏那悍妇,眼里最是不容人,她本就恨我,你要落她手里,早被她磋磨死了!”
祁欢看笑话似的回头看了眼这老太婆:“是啊,她可恨你了,恨死你了还不闻不问,任由你带着儿子,勾搭着她夫婿与她离心,还一声不吭的让你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锦衣玉食过了二十年安生日子!”
贾氏的确性格彪悍强势,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从来没将宁氏母子看在眼里过,更懒得对他们下黑手。
也因此——
才留下了这么大的心腹大患!
宁氏一时语塞,仓惶的,又去看自己的儿子。
杨成廉这时候却是唇线紧绷,表情十分严肃的模样。
他从小到大,他母亲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去给人做妾室,做庶子,没身份没地位,一定不会有好前程和好下场。
所以,杨秉恩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能信他,除非他能名正言顺把他们做正妻嫡子接回去,否则——
就一定得另寻出路方有大好前程。
而这些话,杨成廉也顺理成章的相信了一辈子。
他虽然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母亲,可他跟杨秉恩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个亲生父亲对他有多疼爱,在他和母亲身上有多舍得砸银子,这些他都是亲眼看得见的。
有些事,一叶障目时,不觉得怎样。
可——
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就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她这是在挑拨离间!”宁氏焦急万分的大声呵斥。
祁欢脸上微笑的表情依旧明媚:“我现在的确是在挑拨离间,因为我们之间有夹着人命的血仇。可杨老大人你自己长了脑子的,真的不觉得这些年其实是走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弯路吗?是因为你杀了我舅舅,我现在才非找你寻仇不可的。可如果当年你没这么做呢?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早早的认祖归宗,兄弟俩相继入仕,在官场上互相扶持,现如今难道不会是另一个局面吗?何必背着这么一个虚假的,见不得人的所谓出身,还时时刻刻怕我们家的人来揭短,就此断送你的仕途。你不是就因为怕身世暴露,才逼不得已,屡次对我们家人下手暗算的吗?”
祁欢说着,就又意有所指,引导他看向那边已经满面怒容的宁氏,句句诛心:“一步错步步错,你就是听了她的,走错了路,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无法回头的!”
杨陈氏这会儿已经被她这巧舌如簧的一番“狡辩”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的,狡辩!
在场的母子三人都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这个丫头就是巧舌如簧的狡辩,试图挑拨瓦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可这该死的——
他们却被这番说辞绕进去,直接听上头了。
祁欢本来是没想多管杨陈氏的,但见她听的认真,就也勉为其难“关照”了她一下,冲她挑挑眉道:“你也是一样,早早认祖归宗,现在底下就还多一个做官的兄弟和腰缠万贯,身份尊贵的妹妹。别的不说,以我母亲经商的手段,随便拉扯你一把,一年也能叫你吃到不少的红利。可惜了,摊上个自私自利,只把生出来的孩子都当垫脚石的亲娘,她只求自己尊贵,才不管你们走不走弯路!”
杨陈氏可比杨成廉更禁不得挑拨,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都开始凌乱了。
宁氏并不在意杨陈氏对她的态度,可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和人前显贵,都得靠着杨成廉!
眼见着杨成廉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她便知道,即使杨成廉因为事到如今没有退路,而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她同仇敌忾,今天祁欢这小丫头也在他们母子之间成功划出了一道伤口隔阂。
她恼羞成怒,当即抓起桌上吃剩下的半碗燕窝朝祁欢砸过来:“小小年纪的就会信口开河,狂妄!”
只是她年纪大了,之前又吐血伤了元气,手上根本没什么力气。
一个碗,只刚扔过炕桌。
碎在地上,连祁欢的裙角都没沾到。
“总比你年纪小时不走正道,如今一大把年纪了反而没脸见人强吧?”祁欢有恃无恐的继续挑衅:“老太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现在到了你连本带利,偿还你这一生欠下孽债的时候了。等着吧,即使你们不肯去御前自首,我也会找到证据,将你们这段龌龊的过往全部翻出来!”
该说的话都说了,祁欢便抖了抖裙子,作势要走。
宁氏一见如此,却反而不甘心起来,率先叫骂:“滚!给我滚出去!”
她随手又抓起桌上一只杯子砸过来:“我们杨家纵然今朝失势,我儿也是为官四十载的朝廷栋梁,你奈我何?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凭借一点出身,一点姿色,傍上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罢了,又岂容你这般放肆,登堂入室的到我家里耀武扬威的羞辱于我?”
当然,茶杯依旧没砸出来多远。
这一次,杯子直接滚在炕上,都没掉下来。
“既然大家都是要靠着傍男人才能成事,这世上怕是只有你最是没资格嘲笑于我吧?”祁欢也不恼怒,她骂一句就一句不落的怼回去,脸上甚至还带着与有荣焉的表情,轻快道:“是啊,我就是有这个姿色和本事,与顾世子相识过不短短数月,就能叫他死心塌地的替我撑了这个腰,在这一点上,我可比你有效率多了。至少不必伏低做小,卧薪尝胆二十载,才堪堪能熬出一点苗头和起色……”
宁氏这辈子,当初给人做外室时,贾氏这个正室夫人甚至都没登门说过一句难听的话。
没想到,迟到了六十年,她却在今天终于也没等躲过这一茬儿!
“你……”她嗓子直接喊破了音,捶打着身下席子,脸憋成了猪肝色,仿佛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
若在以前,这个时候杨成廉早就挺身而出,为她出头了。
可是今天——
杨成廉却一语不发的从旁看着。
显然——
就是因为祁欢刚才说的那些话产生的作用!
宁氏心里又慌又急,可残存的理智又时刻提醒她,有顾瞻在,她绝不能真的中了这丫头的激将法。
若真与她厮打起来,就给了她闹到御前揭短的契机……
可偏偏,祁欢的每句话又都像针扎一样,句句精准往她痛处上扎!
“宁氏,即使你从头到尾不过逢场作戏,可我外祖父对你可是动了真感情的,听说他最后临终前那段时日,可是夜夜梦中都要咒骂你负心薄幸,不得好死,嚷嚷要化成厉鬼找你冤魂索命呢。”祁欢看着她无计可施的暴躁模样,对自己今天登门造访所造成的这个局面很满意,一开心,就更是即兴发挥,话痨起来。
都走了两步了,她还特意回头,“这么些年了,他梦里找过你几回啊?”
宁氏这女人,这辈子都目标明确,只一心急功近利的争取自己想要的身份和生活。
她很少回头去看,也不思念故人。
尤其——
是杨秉恩!
祁欢刻意提起,她便是眼睛愕然瞪得老大,随后眼神中闪过明显的一丝惊恐。
有些禁忌,是不能触碰的!
一旦闸门打开,就会被疯狂反噬!
“你休要在此口出讳言,装神弄鬼。你外祖父是谁,与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杨成廉也见不得这个,心里一慌,终于也是忍无可忍的站出来,义正辞严的呵斥:“我不与你一个女娃儿计较,你马上走,省得我叫人轰你了。”
祁欢才不怕他们这些被拔掉了牙齿的魑魅魍魉。
她笑眯眯的还扯着脖子,越过杨成廉去看后面明明早该背过气去,却倔强一直不肯晕死过去的宁氏,“怎么,他没出现过吗?”
笑过之后,又神叨叨的跟挡在她面前的杨成廉唠叨起来:“也是,化作厉鬼在梦里吓吓人,那多没意思,总要做点有实际意义的。杨大人府上最近还有妾室再怀孕吗?我外祖父因为生了个忘恩负义的禽兽儿子,死都没能咽下这口气,大概死后也会咒着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儿子断子绝孙,跟他一样的老无所依吧。”
所谓杀人诛心嘛,既然只是气人——
那就更得出诛心之言方能解恨!
看着杨成廉一寸一寸迅速衰败惨变的脸色,祁欢这才心满意足的耸耸肩:“你们这把年纪,我也就不劝告你们好自为之了,反正旧账一天没有清算,我随时还有可能再过来,你们可别嫌我烦!”
这回说完,才恋恋不舍般终于离开了。
院子里,这会儿已经都被清空了。
是杨成廉过来时候下的命令,哪怕是宁氏身边最得力亲近之人,也被赶到了院子外面。
祁欢出来时,那些人便缩在不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暗中揣度方才屋里发生的事。
祁欢一律视而不见。
吵了一架,她心情不错,正脚步轻快的原路朝前院走,半路上,却看圃旁边一僻静处杨夫人蒋氏孤身一人站在那。
似乎——
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