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两个侍卫随行,其他人打发他们先出城回军营待命。
祁文晏看着她小小年纪却一副挥斥方遒指挥若定的模样,觉得颇有兴味,居然就难得是有兴致从旁安静的看着。
昭阳公主安排好手底下人,方才重新回头问他;“你住哪儿?”
刚才她这一来一去的工夫,掂量着酒囊的重量,这人起码喝了她半斤以上的烈酒,这会儿他骑马等同于酒驾,小公主很担心他随时一大头栽下去,还是要给自己身上加条人命。
祁文晏却是目光清明,头脑更清明的。
只——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也不想回大理寺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稀罕长宁侯府那个家的,可也许——
“家”这个东西,是他内心深处最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就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这般介意,以至于耿耿于怀。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报了皇帝赐给他的那个宅子的地址。
许是早早混在了军营的缘故,金尊玉贵的昭阳公主很好说话,一行四人就这样一路冒雨找了过去。
大家本就彼此不熟,也无甚话题可说。
昭阳公主就一路紧盯着这位路边买醉的新秀文臣,唯恐他随时会从马背上栽下去。
祁文晏那宅子倒是不难找,可是到了地方几人才发现这个倒霉鬼手里连大门钥匙都没有。
两个人站在大门前。
因为情绪低落的缘故,祁文晏突然又有些沮丧。
昭阳公主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姑娘。
她将这男人最细微处的情绪看在眼里,当即也不含糊,从马背上解下佩剑,直接一剑劈烂了锁头,替他将大门撬开。
绕过影壁,正对着的就是一方荷塘。
闲置了数年的宅院,无人打理,屋顶和墙壁缝隙都有杂草丛生,偏雨水冲刷之下池塘里一片郁郁葱葱,成片铺开的碧绿荷叶中间又时不时点缀一朵被雨滴击打着摇曳不止的愤恨荷。
明明是很娇弱的颜色,却也仿佛在这暴雨之下倔强的开出了风骨。
昭阳公主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你这能住人吗?”
她甚至怀疑这男人别是使坏,诓骗她撬了别人家的锁。
祁文晏苦笑了一下:“该是……不能住的吧。”
三年没人打理也没人住过的房间,想也知道里面会是个什么样子,尤其还是在这样湿濡的阴雨天气里。
不过来这宅子一趟,他心情倒是莫名好了点。
旁边的小公主看着满院杂草丛生的原生态,表情却有些怨念。
祁文晏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两眼,又若无其事淡淡的转身:“算了,我还是回衙门吧,回头叫人来整理打扫了再搬。”
昭阳公主是这时候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人好像只是漫无目的诓着自己陪他四处闲逛散心的。
不过,她今天确实没什么事,再加上之前对他心里有歉意,想想人家心情不好,便就不曾计较。
两人绕过影壁,又回到大门口。
昭阳公主的耐性也仅限于此了:“你要没什么事了,那我就走了?”
祁文晏此刻已然恢复了他平时处变不惊的作风,他微微点头:“好。”
昭阳又指了指外面的马:“那匹马借给你,回头你还到平国公府就行。”
她手里拎着马鞭,一身湿漉漉的就往外走。
祁文晏站在门里没动,却又突然叫住她。
“你该怎么称呼?”他说,“我去平国公府,该还给谁?”
少女止步回头,露出一个笑容:“顾暄暄,你说给我的,他们就知道。”
她这一笑,洗去了些许桀骜轻狂,若隐若现露出两颗小虎牙。
祁文晏往前走了两步,再问:“怎么写?”
昭阳四下扫了眼,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就直接拿手指在湿漉漉的衣摆上撸了一把,然后就着指尖的湿气在门口柱子上写下一个字——
暄!
她的字,不算很漂亮,更是没有女子书法的娟秀,潦草中略带了几分男人才有的英气。
那柱子也是长久不用,上面一层灰。
字迹清晰可见,她指尖却蹭了一层灰尘。
然后,又被她不拘小节的一抓衣摆给直接蹭掉了。
昭阳公主,闺名小字取为云澄,与太子的“湛”字相辅相成,两人又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当初太子的名讳寓意了皇帝对这朝廷官场以及天下人心的渴望,而公主的闺名,大抵就只是帝后对女儿最美好的企盼了。
祁文晏明了,这是她在宫外行走的化名。
而这暄之一字,寓意太阳之温暖。
这个字,和桀骜骄纵的小公主其实一点也不匹配,可是在今日,在此时……
又仿佛这名字取得恰到好处的应景。
“好。”祁文晏再次点头,“我记下了。”
他不是个善于对人表达善意的人,明显又很是迟疑了一下,这才一字一句的说:“今日,多谢你了。”
昭阳见他这会儿终于像个正常人了,态度也便更放开了些。
她耸耸肩,没有谦虚推诿。
转身要走,但是想了想,又脚步顿住,回头教训起这个男人来:“我虽然不知道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可人生在世嘛,谁又能一直无波无澜,一帆风顺的。有人上过战场,丢了性命,有人虽是侥幸活着下来,却伤了眼睛,从此只能与黑暗为伍,也有人断了腿脚,从此只能挣扎于市井之中,拼尽了全力只为谋一日三餐果腹。你这好歹还是个风光体面的朝廷重臣,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
顿了一下,终于又是满脸写满了嫌弃:“就属你们这些读书人,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最是矫情娇贵了!”
说完,也当真是对祁文晏浪费她这么些时间很是不满,头也不回的出门上马,带着自己的侍卫离开了。
祁文晏站在门内,偶有几缕雨丝被风卷到檐下扑在他脸上。
他这样一个混迹官场数年,披荆斩棘无往不利的大男人,被一个小了他差不多十岁的小姑娘毫不留情的当面训斥……
这对堂堂大理寺少卿大人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体面之事。
好在,四下无人。
祁文晏在她走后,方才掩上大门走了出来。
走出宅子的那一瞬,他突然第一次有了个想法——
或者真的不该再惦记那个祁家了,回头修一修这间宅子,他应该自己认认真真的安顿下来,有个像样的家了。
祁大小姐:【骄傲脸】我三叔绝对是个糙汉,力大如牛,干架贼溜那种!
公主殿下:【纯洁脸】啊?可是我都拿他当小娇娇那么宠的……反而觉得我比较糙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