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诡异非常,只断断续续不时响起一两声呜咽。
祁元铭这一通情绪挥洒,久久不停。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都到了可以成家立室独当一面的时候,并且世家子弟启蒙早,通常还比较早慧,心智也格外成熟,以往的祁家二公子本就是其中佼佼者了。
此时他这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着实太不像样子。
岑氏却非但没再苛责,反而不停的低声安慰:“没事了……别怕,已经没事了,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祁元铭明显就是在发泄情绪,这一通哭了许久。
直至许妈妈过来敲门:“夫人,大公子还睡着吗?汤药煎好了。”
因为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她也以为祁元铭是睡了,故而敲门声和询问声都刻意放轻。
祁元铭此时已经可以重新控制情绪,连忙自岑氏怀里退出来。
岑氏递了自己的帕子给他。
他胡乱的飞快抹净脸上泪水,然后侧身朝里,躺回了床上。
岑氏给他整理好被子,又四下环视一圈,却定屋子里没留什么破绽,这才一边将手帕塞进袖子里,一边快走过去外间拉开门栓,将许妈妈让了进来。
许妈妈轻手轻脚跟她走进里屋。
岑氏指了指床头小几,也是轻声的说话:“放那吧。”
许妈妈将药碗放下,见着床上祁元铭一动不动,提醒道:“陈大夫说了这药要趁热喝。”
“嗯。”岑氏点点头,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去院子里看着点儿,我这就叫他起来吃了。”
许妈妈并不多言,转身便退了出去,顺手合上房门。
听见外面关门的动静,祁元铭已经自行起身,坐了起来。
岑氏端过药碗,依旧坐回床边递给他:“小心烫。”
许妈妈做事很是仔细,这汤药已经晾过片刻才端来的。
祁元铭尝了一口,是还略有些烫,但已经是入口可以接受的程度,他便不再迟疑,仰头一饮而尽。
岑氏伸手要去抽帕子给他,想起袖袋中的那条已经脏了,就起身重新去抽屉里拿了条新的,顺便倒了杯水过来。
祁元铭漱了口,嘴巴里面的苦味散去,他却突然长叹一声,颓然垂下脑袋,一脸的沮丧。
岑氏看在眼里,眉头就又重新皱了起来,坐回他身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平时都很谨慎,绕着有水的地方走的。那地方那么偏僻,你怎么会一个人去了那里?”
听这话,显然——
他们母子之间是互相守着一个秘密的。
甚至于——
这事儿祁正钰不知道,就连祁欣和祁文昂也都是不知情的。
想起自己沉入水中之后感受到的那种快要窒息了一般的铺天盖地的的恐惧,祁元铭突然就又恐惧的颤抖起来。
他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就连肠胃里刚刚灌进去的那一碗热汤药也仿佛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效用。
他骤然抬头,一把抓住岑氏的手,颤声道:“是祁欢!母亲,是祁欢!”
这个名字蹦出来的突然,岑氏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顷刻间也是勃然变色,怒声道:“你是说……是那个丫头将你推下水的?”
“不是推……她……她就是趁乱绊了我一下,但……她是故意的。”祁元旭努力回忆着当时事发的情况,语气也由断断续续,变成斩钉截铁,“是,她就是故意的!”
他眼中,该是瞬间就漫上仇恨的情绪来。
可是——
恐惧的情绪太浓,反而将这仇恨也压在了更深不可触的地方。
“那个丫头……她怎么敢?她是疯了不成?”岑氏怒火中烧,登时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毫无疑问,此时若是祁欢就在眼前,她能立刻扑上去将对方撕碎。
祁元铭的脑子里,还在不断的回想当时事发的经过。
秦颂的声音突然传来,把她与祁欢都弄惊了,当时两人的想法不约而同,就是赶紧开溜。
祁正钰和秦颂在通往水边唯一的小路上堵着,他当时才被祁欢揭了底,心慌不已,颇有些不知所措,但见那丫头正朝墙根底下的圃里蹿,登时反应过来,也连忙抢过去。
他人高马大的,自然这一抢就抢在了祁欢前面。
然后——
脚下就被绊了一下。
混乱中,祁欢又推了他一把。
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怀疑这只是个意外,可是他不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回忆,祁欢刻意把他叫到有水的地方,并且几次三番言语刺激的引诱他……
这些种种,都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即便不是秦颂的突然出现打了岔,他也想明白了,那丫头一开始就是打算着把他往水里推的。
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再度彻底将他包裹。
祁元铭几乎是情绪有些崩溃的拼命抓着头发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岑氏当时一怒之下,已经蹭的站了起来,几乎就要冲过去找祁欢当面对质了。
可——
她毕竟也不是什么蠢人。
若是毫无缘故,祁欢那丫头最近行事虽是有些偏激的,但也不至于贸贸然就下此狠手。
就算真的要打仗,那也得准备万全,有理有据了再去。
岑氏强压下心中怒火,终是又坐了回去,握住儿子冰凉的手,劝服他冷静下来:“你先别慌,告诉母亲,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祁元铭感知到了她手上的热度,重新转头看过来。
祁欢这次已经开始对他展开了报复,那么他确实也不能再瞒,于是就只能将他设计祁元旭和祁元辰的事情说了。
这段隐情说完,他就又难免想到祁欢信誓旦旦威胁他的那些话,又开始暴躁起来:“我以为我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可没想到还是被那丫头察觉了,她找上我,要跟我算账。”
“你这犯的什么蠢?”岑氏听完,震惊之余狠狠捶了他一下,“拿着自己的身子作践,那种东西是能乱吃的吗?万一有个闪失,你这届会试就考不成了。大房那两个,一个就是个废物不成器的,一个又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娃,哪一个也构不成你真正的威胁。你能得个好前程,比什么都重要,你居然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去做这种事?”
祁元铭此时也是后悔的。
但他后悔的不是反向算计了祁元旭甚至给祁元辰下套,而是——
因为这事儿被祁欢拿住了他的把柄。
他又抓了两把头发,越发的沮丧起来:“我只是想加一把火,帮一帮父亲。祖父虽然器重父亲,可大伯父那边只要不犯大错,祖父也出师无名。他年纪大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万一他一朝驾鹤,这座侯府依旧是大伯父的。祁元旭终究只是个庶出,名不正言不顺,他挡不着咱们的路。我是想,如果大房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了,大伯父后继无人,这也是个正经由头,祖父就算立刻拿着到御前去说话,也是正当理由,这个爵位才能名正言顺的被咱们收入囊中。”
这样一来,就算不废了祁文景的世子之位,可祁文景膝下已空——
他人还在的时就叫他让位给自己的父亲,这希望不太大,可哪怕是过继呢?祁家虽然也有旁支,可是依着祁正钰的心态,他却是绝对不会让这个爵位旁落。
如此,他祁元铭,就是祁家爵位唯一的继承人了!
这样的利诱和理由,难道还不值得他铤而走险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