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马子怡脸色却阴沉的好似铁锅一样:“哼,想不到流贼中竟然有这等人物,难道是我大明气运将尽,草莽中生出这等妖孽来!”
吕伯奇回过头来,有些诧异的说:“一勇之夫罢了,又有什么可怕的,马公你也太高看他了吧!”
“你以为我再说他?”马子怡冷笑道。
“那还能说谁?难道不是那个正在吃鞭子的贼?”
“我说的是那个贼首!”马子怡冷笑道:“你我都知道为将者首要便是赏罚之道,赏容易,难的就是罚,重了士卒会有怨尤之心,轻了士卒则会轻视军令。方才那厮虽然行了刑,但受罚者心服口服,手下将士有戒心而无怨意,这岂是一般人物?”
吕伯奇也是读过书的,立刻听出其中的要紧处来,顿时面如土色:“那你我落到这等贼人手中,岂不是麻烦的很?”
“嗯,不过你我世受国恩,是决计不能从贼的!”马子怡凛然道。这时刘宗敏已经挨了五十鞭子,饶是他体格粗壮,此时也已经血流满背,早有一旁的金创药大夫替他上好了伤药,扶到一旁休息去了。李自成走到栅栏旁,沉声喝道:“马子怡老先生何在?”
听到自己的名字,马子怡身体一颤,但他强自压制住心中的恐惧,站起身来道:“老夫便是马子怡,我们马家世受国恩,要杀我容易,要我从贼,决计不成。”
李自成也不着恼,转身对身后一人问道:“此人可是你家主人?”
被问到的是一个马家的家奴,城破时跟着管家拿着鸟铳去了知府衙门,结果跑的慢给抓住了,因为善于使用鸟铳半推半就之下当了农民军的火器教头,他有些胆怯的看了看马子怡,点头道:“不错,便是他!”
李自成点了点头,笑道:“马老先生,只要你给城外的二公子写一封信,我便保你全家老小无恙,你要走要留,全凭你意。”
“信上要写些什么?若是要我儿降你那是休想。”听到李自成不是要自己从贼,马子怡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嘴上再怎么大义凌然,毕竟还是不想死的,听对方的口气应该是勒索一笔钱财,他来说虽然有些肉疼但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那倒不必。”李自成笑道,他从李过手里拿过鸟铳道:“我听说这鸟铳乃是贵公子的工坊里造出来的,在库房里还有不少,这样吧,若是贵公子送一百五十条这种鸟铳来,火药、铳子如数,那我就放你回去。“
“休想!“马子怡冷笑道,原来马仁成见这世道一日坏过一日,便动了买些火器守家护院的心思,他与刘成走的那么亲近,刘成便卖了十二条给他,却不想尽数给李自成夺了去。李自成也是个识货的,他试射了两次后就发现相比起曾经见过的明军火器,这鸟铳无论从威力、射程、精度上都超出许多,便动了拿人换铳的心思。他见马子怡这般强项倒也不生气,便将其撇到一边,一个一个的叫出栅栏中缙绅的名字,每个人都向其索要或多或少的钱粮牲口,那些缙绅可没有马子怡那么硬气,在这栅栏里折腾了两三天下来,早已饿的两眼发绿,乖乖的写了书信签字画押,让人送到乡下的宅邸去。写了信的人便被放了出来,有大桶的糜子粥、馍馍咸菜侍候。不过半盏茶功夫,栅栏里便只剩下马子怡与吕伯奇两人,闻着外面的粥香,吕伯奇再也忍耐不住,腆着脸爬到栅栏旁,笑道:”英雄,何时叫到在下的名字?“
“你便是吕伯奇吕知府吧?“
“不错,正是本官!“吕伯奇习惯性的挺起了肚皮,但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腰杆一下子又弯下去了,强笑道:“不知英雄需要多少钱粮,下官虽然囊中羞涩,也定然竭力奉上。”
李自成冷笑了一声,喝道:“来人,把这厮给我绑了!“
“英雄,英雄,为何绑我?“吕伯奇顿时急了,他大声喊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
“别人可以用钱粮换命,你却不行!”李自成冷笑道:“天子以州县百姓与尔等牧守,尔等却以百姓自肥,我岂能饶你,来人,把这厮给我压倒城门口斩首示众!”
“且慢!”马子怡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喊道:“这位头领,且听我说话!”
“马公救我!”吕伯奇此时早已慌了手脚,把马子怡当成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李自成示意手下且慢动手:“马老先生,你有什么话说?”
“你方才说吕知州以百姓自肥,可是陕西大灾数年,他地都是民不聊生,鄜州却是粗安,只怕也不无吕知州的微功吧!”
李自成闻言一愣,经由马子怡一提醒他才发现的确这鄜州与陕西的其他州县不同,虽然穷苦百姓也是粗褐不完,但就算是眼下春荒的季节,百姓也能吃六七成饱,地里的庄稼长势也相当不错,虽然说不得是太平景象,但比起其他地方白骨露於野,百里无人烟的景象不啻是天堂了。李自成却不知道这是刘成的功劳,修建陂塘和河渠虽然让马子怡与吕伯奇为首的缙绅们了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大大的发了一笔,但是也吸收了民间的剩余劳动力,让他们不至于流离失所、饿死路旁,与蒙古的羊毛贸易与纺织、锻造等手工业增加了人流量,也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新修建的陂塘在大旱之年也起到了作用,这一切看在李自成眼里自然是知府吕伯奇吕大人的功劳。
“放开他!”李自成冷声道:“看这鄜州景象,你倒是个好官儿,看在这鄜州百姓份上,我便饶了你这一遭,来人,给吕大人送一碗粥来!”
“是,叔父!”李过应了一声,到粥桶旁打了一碗热粥,送到吕伯奇面前。吕伯奇接过粥碗,惊魂未定的他闻着粥香,不禁热泪盈眶,一串串泪珠落到粥碗里。
“看这官儿好生没用,像个娘们似的!”刘宗敏裹好了伤口,冷笑道:“刀还没出鞘就这副模样,朝廷尽用这等人物,怪不得被东虏打的那么惨!”
李自成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人有长有短。他是个文官儿,自然胆子小些,可能够勤政爱民便是他的本事。说句实话,若是当年我乡里的县官有这个吕知州的本事,我又怎么会提着脑袋造反呢?”
刘宗敏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李自成的话代表了当时绝大部分人的心理,除非是到了真正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是不会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起来造反的。
“这位头领,你去纸笔来,我替你写信!“栅栏里的马子怡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