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古代中国是一个资本极度稀缺,人力供给十分充沛的社会,许多店铺甚至不用给底层伙计发薪水,只提供伙食和住宿,到了年底发几个红包便打发了,照样有成群结队的劳动者来应征求职。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显然应该先开始固定资产投资少,可以吸收大量劳动力的人力密集型行业更为有利。像冶金这种资本密集型的重工业,一开始就要投入巨额的资本修建道路、高炉,培养较高素质的技术工人才能开始;而纺织业一开始只需要招募几十乃至上百个妇女甚至儿童,准备几十台纺机就可以开始了,对于处于起家阶段的穿越者来说,从后者开始积累资本然后再投资重工业才是正确的途径。最要紧的是,发达的纺织业对于军队的战斗力也有很大的加成作用。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拥有一张好弓、一把好刀,一副好盔甲固然很好;但有一双舒服的鞋子,一条绑腿、一件厚实的袍子,一条轻巧暖和的毯子却更为实惠。毕竟就算是边关的士兵,也用不着天天和敌人厮杀,但行军干活却是天天要面对的事情,鞋子破了就会磨破乃至冻伤脚,失去战斗力乃至截肢;没有披风毯子在野外遇到一次寒流就可能生病,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可是一个没有抗生素的世界,一次小小的感冒都可能变成肺炎把一个精壮的士兵送上西天,更不要说伤寒、鼠疫、霍乱等大杀器了。在古代的战场上,死于长矛和弓弩的士兵远没有病魔干掉的多。因此打了败仗的士兵会丢盔弃甲,但如果可能的话绝不会丢掉他们的毯子,因为他们清楚没有武器不一定会死,但如果没有袍子和毛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这一点,中国古代的统帅们可谓是深有体会,唐宋诗文中提及宫廷紧急制衣赐予边军将士的屡见不鲜,对于宋代军人来说冬天的衣赐更是薪饷中重要的一部分。但穿上胖袄(明军的军装)后的刘成惊讶的发现,要想给自己手下将士穿的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首先是没钱。经过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开源节流,大明中央政府的财政状况总算是比天启末年好了不少,从几乎破产变成了走向破产,但好不容易省出来的一点钱也都在了辽东战场和登莱编练新军之上,像西北明军这种次要战场就被崇祯皇帝和他的阁臣们华丽的无视了。也无怪乎诸多明末文士们在提到西北宣大一带边军士兵的时候都称其无衣无鞋,宛若乞丐,像这样的士兵组成的军队不要说克敌制胜,就连维持不解体都是奇迹了。
其次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得到足够的军需品,明政府并非没有专门的机构来负责这些军需品的生产,比如明代宫中二十四监中的御马监就有为军队生产所需要的军需品的职责,但由于工匠的地位低下,材料低劣,其提供的军需品素来以质量低劣而着称。而民间的企业也没有生产大量军需物品的经验,于是军队不得不依靠临时征发甚至掠夺来获得必须的物质,这不但破坏了军队的纪律,也严重的影响了军队的机动能力和战斗力,因为一支军队正常的机动、作战都是必须建立在充分和及时的补给上的。因此刘成便打算首先以建立自己的纺织工厂起步,逐步建立一个可以在未来替自己的军队提供军需物品的可靠来源。
北京,乾清宫。
已经是两更后了,崇祯还没有睡意,这位大明帝国的主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丹墀两边,两个太监默默的打着宫灯,就好像两支人形的石柱,其他当值的太监和宫女们远远的站在黑影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有偶尔从外间传进来宫殿檐角的铁马声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但崇祯却根本没有听见这不多的声响,他整个人都已经被眼前不能不担忧的糟糕局势压得透不过起来,他不时停下脚步,想要叹一口气,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又将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里。良久之后,他才低着头,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御案前颓然坐下。
让崇祯心情变得如此恶劣的起因是一封来自辽西的奏报,按照奏报上所说的,后金政府刚刚下了一个新命令,将当年征收的粮食又增加了一成,并且重申了禁止酿酒等消耗粮食的活动,同时组织大规模的围猎,这一切只能指向一个结果——在当年的秋天或者来年的春天,后金大军又要发动新的进攻了。可无论是后金要破口还是进攻辽镇,都需要调动军队增援,而这一切都需要钱,一想到这些,崇祯的胸口就一阵阵的发闷。
“国库如洗呀,该如何是好呢?”
而且眼下钱的地方远不止是与后金的战争一处,几天前西北的三边总督杨鹤又发来奏折,声称陕西自从开春来就没有下过一次透雨,眼看又是大旱,受抚的流贼因为没有钱粮,又开始骚动起来了,请求朝廷发给钱粮赈济,可是哪来的钱粮呢?一想到这里,崇祯的牙根就痒起来了,就是这个杨鹤先前天天说只要使用招抚就能不费一钱而平西北之事,还能征收赋税以济辽西之急,可现在怎么就只知道喊着要钱要粮了?你难道不知道朝廷上有多少人弹劾你恇怯图苟安,养寇遗祸,若不是朕替你将这些折子都留中不发了,你现在早就在诏狱里呆着了。一想到这里,崇祯就觉得胸中的一口恶气直朝顶门冲撞过来,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块价值千金的端砚狠狠的向下砸去,口中骂道:“庸臣误国,可恶至极!”
端砚砸在地上,顿时发出巨响,四溅的碎片正好击中了旁边一个太监的眼睛,这个倒霉的太监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紧紧捂在脸上的指缝间流了出来。崇祯愤怒的看着那个在地上痛的打滚的太监,仿佛他就是向自己索要钱粮的杨鹤,喝道:“可恶!”
当值的曹化淳赶忙上前,摆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两个太监迅速的将受伤的同伴抬了出去,另外两个宫女迅速的将碎片和地上的鲜血清理干净。曹化淳小心的看着余怒未消的崇祯,低声道:“皇爷,天晚了,早点歇息吧!”
“歇息?”崇祯苦笑了一声:“这么多折子,有弹劾杨鹤的,还有要银子的,军情十万火急,朕怎么歇息?”
曹化淳稍一犹豫,低声道:“这些做臣子的哪个也没有皇爷您这么操劳,您的龙体才是咱们大明的根基呀!”
“哎,这是祖宗的天下,叫朕如何不操劳?“崇祯摇了摇头,将脊背靠在宝座上,叹了口气道:”天下人都以为这龙椅是好坐的,却不知又硬又冷,一不小心便跌下来了,天底下恐怕最难呆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最辛苦是帝王家呀!“曹化淳叹道,他站在崇祯的身后,可以清晰的看到天子的发根处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而他还是二十出头的好年华呀!曹化淳清晰的记得几年前天子刚入宫继承大统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动神色间便消灭了魏忠贤,他当时心里是着实的高兴,以为大明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在此内忧外患之际替大明降下了一位英主,而不想短短的几年工夫,国事日非,天子也憔悴成了这般模样,教人情何以堪,难道天命当真已经不在大明了吗?一想到这里,曹化淳就觉得整个人掉进冰窟里一般,不敢再想下去。
“曹大伴,你看着杨鹤请款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置?“崇祯靠在宝座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用梦游一般的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