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康曲即罢,无复嗟叹
第二天天刚亮,温修就起来,在小院里活动了几下筋骨,找主人家打水洗脸,然后端水给子西洗了手,拿巾帕蘸了温水,替他擦面,主仆两个正忙活,一个须髯飘飘的中年人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手里捧着一份早点,昨晚温修给子西讲过,是一个长了一副漂亮胡须的中年人救了他们,所以子西一眼就断定这一定是恩公,腰伤未好,子西还是在床上拱手俯身,口称“谢恩公搭救”。
中年人笑了一笑,伸手止住子西不必客气,命小童放下早点退出,看着子西和温修吃了点东西,才捋着胡须缓缓开口,问道:“我观公子行至,谦恭得体,定非寻常人家子弟,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又何以至此?”
子西略一思索报上家门,中年人一听,脸上浮现敬佩之情,说:“朝廷南渡以来,若非王氏奋力,南北士族无以相安,百姓,也无法安居乐业,今日得见公子,实乃幸事。”温修听着他赞扬公子门楣,骄傲地仰着头微笑,心想:“哼,那当然啦,我们公子这样人品,门楣怎会太低?”
“不过公子门庭显贵如此,又何以身受刀伤而流落至此?”中年人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捋胡须的动作也变得缓慢。
没等子西答言,温修便详细给他讲起张琦如何叛变,朝廷如何派兵,子西如何战张琦,又如何落水,昨天傍晚又如何找到这里,中年人听着默不作声,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疙瘩。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因为他们最终的疑问落到了一个点上,那就是为什么石原的刀柄碰到子西腰间,但子西的腰伤却是利刃刺伤的痕迹。
屋里的气氛有点凝重,子西觉得有些压抑,他转移话题,问中年人道:“恩公,打扰了一夜,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日后也好报得大恩。”
中年人“哦”一声回过神,说道:“说起来我也是北方人,我祖,乃嵇康,我父,嵇绍,我,乃嵇旷。我父死于王事之后,我祖母思及我祖没于晋王,而我父又因忠于晋王朝,护主而亡,因想着,牵扯仕途,终无平安之日,所以命我不出仕,恰逢天下大乱,战事频仍,于是我奉祖母与母亲南迁,在此结庐,只祈愿,做一安分小民,平安度日耳。”
“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嵇康之后,小子敬佩敬佩。”子西听完,脸上满满的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之情,他当即掀开被子,想下床行礼,只是腰伤尚未痊愈,一有动作便疼痛难忍,嵇旷赶过来扶住他,笑着安慰他:“公子风仪,不止于礼节,切勿见外。”
“听说尊祖父在行刑之前,曾抚一曲广陵散,之后世人皆说,广陵散之曲自此绝矣,可真是如此?”得知救命恩人乃名门之后,子西精神倍增,此前查阅书籍,都说嵇康之后,世间再无广陵散,但是子西个人,始终不相信广陵散真的失传了,他相信嵇康一定传给了后人。
嵇旷手抚着那副美髯,叹息了一声说:“是啊,确实是真的失传了,我祖父当初行刑前抚完广陵散,也曾自己可惜地说‘世间从此再无广陵散之音’,想来他老人家也是遗憾而无可奈何。”
得知广陵散确已失传,子西略有失落,不过他很快释然,反而跟嵇旷说:“有便有,无便无,既已失传,我心泰然,恕小子有话恐对令祖不尊,令祖乃一代清谈洒脱人杰,抚毕广陵散,弦止乐终,却有此得失有无之忧,实在有负其盛名,为何?昙虽落,也曾绚烂,何憾之有?”
“哎呀王公子,看不出来小小年纪,悟道如此透彻,若是先祖在世,闻听此言,不但不怒,反而定是狂喜难禁,与公子你不醉不散呐。”嵇旷站起来,走到子西床前,弯腰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