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时盐敲了敲床板,从上铺床沿边伸出一个脑袋小声喊道:“牧哥,起床起床!”
李牧睡眼惺忪地裹了裹被子,含糊道:“天还没亮,起这么早干嘛?”
时盐少有的在大清早就生气勃勃,他努力伸长手够到李牧的脸,狠狠戳了戳:“你忘啦?说好今天带你去见个人的!”
“这么早就出发吗?”李牧睁开眼,瞬间清醒过来,他一把掀开睡得暖热的被子,打了个冷颤,好奇地问:“要去哪里?去见谁?”
“去墓园。”时盐已经穿好衣服,插兜站在床边酷酷地看着他:“去见我的老师,今天是她的忌日。”
墓园在市郊的山上,转乘了两趟巴士,下车时天光已大亮。草地上结了一层白霜,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在路边,后面是错落的山坡,隐隐能看到坡上竖立的一片片石碑。
时盐吐出一口寒冷的白气,对李牧说道:“还得爬会山呢,走,先去买花。”
墓园的门口常年支着卖花和纸钱的摊子,时盐得意地朝李牧拍了拍荷包:“以前我没有钱,从来没给老师送过花,总是觉得对不住她,只好给她多多磕头,今年多亏了你,我自己能挣到钱啦,得给老师挑个大花篮,她肯定高兴。”
李牧搂住他的肩:“我来买吧,我是第一次来看老师,总不好空手来。”
时盐不肯:“我是一定要买的。”
结果两人一人提着个花篮朝山上走去,李牧想起国庆爬山时,时盐跪在山顶哭得难过,他说:“给我说说你的老师吧。”
时盐点点头,冬天的墓园连时间都仿佛被冰霜冻住,时盐的心上也曾经下过一场大雪,他为了活下去,将伤口掩埋,过往都被冰封,麻木地过了这么多年,如今面对李牧,他想让雪融化,于是他开口慢慢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时明义和张如云离婚时,时盐才上小学一年级,他的班主任是去年刚从市里实验小学调过来的老师,名叫吴思嘉。吴思嘉是个单身女人,年近三十,据说离过一次婚。而时明义在学校后勤工作,离婚后没多久,就有相熟的同事介绍两人认识。
时明义自离婚后,便多次相亲,他是个好逸恶劳的男人,一心想找个合适的女人照顾自己,操持家庭。奈何他带着时盐,小小年纪的时盐早已习惯大人们口中拖油瓶的称号和顾虑的眼神,但他无法习惯时明义因此而来的迁怒,和拳脚相加的暴力。他愤恨地想,难怪妈妈要走,走得好!可为什么妈妈不把他也一起带走?
吴思嘉和时明义经介绍熟识后,就开始经常来家里做客。时盐不明白白天还在讲台上谆谆教诲的老师,这会为什么会在家里的厨房给他和时明义做饭,饭桌上时明义一边吃着可口的饭菜,一边拉着吴思嘉的手感叹自己的福气,吴思嘉却一直看着时盐,那眼神他始终看不懂。
自那时,六岁的时盐开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叛逆,只要吴思嘉来家里,他就开始大哭大闹,四处撒野,对这个尊敬的老师表现出极大的排斥。时明义生怕他搅黄自己的好事,每当吴思嘉离开后,就毫不留情地用皮带抽打他,抽得个子小小的小孩满地打滚。
“你妈那个不服管的自己跑了,怎么老子还不能再找一个吗?”
“你这是要害了老子一辈子你这个小畜牲!老子讨不到老婆都是你这个拖油瓶给害的!”
“你闹什么闹!是你妈不要你了,她自己找别人生孩子去了,她不要你了!”
时明义满心以为时盐一心维护他妈,不愿接受自己另娶,不肯认后妈。谁知道第二天,浑身是伤的时盐不顾一切地跑到学校,拉着吴思嘉的手像头倔强的小牛一样瞪着她:“你别嫁给我爸,我爸不是好人!他打我妈妈,还打我,你看!”
他撸起袖子给吴思嘉看自己满身的伤痕,急切地想证明着什么,目光充满了恳求。
下一秒,吴思嘉蹲在他面前,紧紧抱住了他,她哭了。
时盐永远记得那一刻,吴思嘉抱着他哭得那么伤心,她说:“我会保护你的,小盐,你再也不会挨打了,我会保护你的。”
时盐看不懂吴思嘉的眼泪,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明知面前有火坑,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