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垂在两侧的手下意识抬起,僵住片刻,又放下。他移开目光,看着竹筐中的两盆小东西,顿了顿,从中拿出一盆,陶泥盆底比掌心还小,萎缩的叶片在精心照料之下渐渐饱满圆润,翠色充盈,透着勃勃生机。
“还记得你把它送给我的时候吗?”
黎安尚喘着,看到这个小东西,彷佛看到了希望,他连忙拿出另一个,捧在手心,献宝似的朝周牧说着:“宝宝,你看,它长好了!它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它长好了,说明我们也会变好的!”
“是我决定和你一起离开福利院时,你送给我的。”
黎安不知周牧具体想说什么,只连连说:“是啊,宝宝,福利院的日子你忘了吗,我一直在你身边啊,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了。我们一起吃过苦,才这么一步步走来……”
“欺负……”周牧轻轻念了声,抬眸,直视黎安,“欺负我最深的人,是你啊,安安。”
那一瞬间,这双沉静的黑眸彷佛裂开一隙,得以窥得这之后一道道数不尽的深刻伤痕,满目苍夷。
“……”黎安后背一寸寸发凉绷紧,半响,他问道,“什、么?”
周牧彷佛探入回忆的长河中,声音缓缓。
“福利院是有欺负我的人,但也有埃利奥爷爷院长,有一起玩的伙伴……”
“我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到年龄可以自己讨生活了,就在福利院周边找个工作,平时没事就往院中跑跑,陪爷爷聊聊天,照顾弟弟妹妹……”
许是提起往日,他的嘴角浮现微微笑意,却晃影一现,又渐渐淡去。
“而让我决定远远地离开福利院,是因为我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我不敢面对那里的一切……最黑暗的三个月,是你陪我度过的。”
“你说,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吧,抛掉这一切,没人知道我的秘密,就像这两个小东西一样,我们只有彼此,我们要向光生活。”
“……”黎安紧闭着嘴,其实他知道,如果没有发生那事,周牧不会乖乖和他走的,甚至当时的他们,根本就是黎安的一厢情愿,周牧一直把他当作弟弟看待,并没有其他的情感。
可他不知道周牧现在提起这个到底为什么,心脏越跳越快,不安的慌乱越来越重,脚下发软,似是踩不到实地。
“安安。”周牧看着黎安,看似平静的背后,彷佛有惊骇的涛浪狠狠拍来,整个人近乎摇摇欲坠,他的声音很轻。
“我为什么会成为不男不女的怪物,你知道原因吗?”
一道闪电骤然自铅云劈来,天地一片惨白。刺眼的强光之下,两道凝立不动的身影彷佛成了过曝的剪影。
死寂在这一室漫开。
雪亮的电光同样近乎淹没了利斯卡的半边面容,高挺的鼻梁刻出分明的阴影,翠色的眼眸几近透明,透出一丝冰冷的审视。
“怎么,还要藏着掖着吗?”雪霁挑眉看向利斯卡,对方虽是让他进了门,却沉默不语。
强光过后,眼中还停留着幻影,雪霁好似看到利斯卡忽而一笑,身形放松下来。
“我倒是想岔了,就算周牧有个深爱的人,你不会想让他记起来的。少一个潜在的麻烦,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雪霁缓缓眯起了眼睛。
“有我和西里尔在,已经够让你头疼的了,不会真的想不开还想再来一个劲敌吧?”利斯卡一摊手,嘴角勾着,眼中却毫无笑意。
“我嘛,看着是不着调了点,但我利斯卡不是傻的。上次找你确实头脑一昏,真是后悔啊,弄巧成拙,反而还被你捡了便宜。这么脆弱的宝宝,哄起来很心疼吧?”
“不过雪霁先生,”
利斯卡并不需要雪霁的回答,他微笑道:
“你以为,我还会再给你机会吗?”
“安安,”周牧眼眶微红,“为什么……”
“不、宝宝,”黎安抢道,额前乌黑的发丝被冷汗浸成一缕一缕,他无措地摇头又摆手比划着,“别,你别信他们胡说,我、我不清楚……”
“在整理埃利奥爷爷的遗物时,清理出了一点金属碎片,虽然融掉了大部分,但留下来的是带有铭文的那一块。”
周牧眸光定然又深刻,“是你的,安安。”
“……”黎安倏然噤声。
在福利院时,大家用的都是统一的器具,为避免拿错,都会在特定的地方刻上自己的名字。
周牧彷佛承受不住般,缓缓垂眼,抬手摁在桌面。
“你知道,在这上面,检测出了什么吗?”
“……”黎安瞳孔微微收缩,他怎么会不知道。
时间彷佛又回到了那天,也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他做贼一般,一手揣进衣襟掩着什么,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周牧门前,心脏跳到几乎蹦出胸腔。
门开后,一身睡衣的周牧讶然地看着他,“安安,怎么还不睡?”
“哥,”黎安拖长了声音,“雷太大了我不敢睡嘛,陪陪我好不好?”
周牧似是拿他没办法,无奈又宠溺地揉了下他的头,侧过身,“快进来。”
待进去后,黎安忙从怀中捧出一直端着的杯子,乳白色的液体晃荡着,散着淡淡的香甜。
“哥,你快喝了,这是我刚刚热好的牛奶。”
“你喝吧,”周牧笑着要去帮他铺床,“你还在长身体,多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