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高兴地听着。但我忽然想起,他们前段时间不是回到潘地曼尼南,去寻找魔王下落不明的尸首吗?
我问他们为什么提前回来了。我的父亲就看了我一眼,说,他和莉莉丝专程回来一趟,来见见我们的这位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心虚。
于是我领着他们去了庭院中的草场。莉莉娅正在练习射箭,但她的箭几乎没有能准确中靶的。
法斯法只好走到她身边,指点了她手臂上的动作,并且拉弓搭弦,一气呵成。他甚至为了显摆,还特地用黑色的绸布蒙住自己的眼睛。
萨麦尔沉默了一会。
当法斯法解下绸带,莉莉娅还在为他欢呼喝彩的时候,萨麦尔咳嗽了一声。
于是莉莉娅跑到我父亲身边,挽着我父母的手臂,向他们说,这位堕天使便是一直在指导我们剑术与奏乐的导师。
我发现我的母亲直直地看着法斯法的眼睛。法斯法有些犹豫,他走过来,要向我父母行礼。
但我父亲立马冲上前去扶住他,又乐呵呵……对,乐呵呵地说,自己很感谢他对我们的教导。
法斯法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求助地向我投来一个眼神,于是我帮他解围,说他礼数不周,是因为紧张,而不是因为不懂礼数。
但我的父亲却说,自己不在乎。他和颜悦色地问面前的堕天使,是如何失去记忆,又是如何来到塞米勒米斯的。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说他确实一点都记不清过去的事了。若是有,也只是极少一部分。他不记得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只记得自己先是落了水,等到睁眼时,就已经在塞米勒米斯了。
他说,我救了他,于情对他有恩,而他不在乎自己薪水多少,叫他来这里打杂都愿意。
我的父亲点点头。他又问法斯法,在失去记忆前,记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心爱的物件,譬如说戒指。若是丢了,他可以帮忙找来。
“没有。”
男人应答得很果断。他说,自己确实不记得自己丢过什么东西。
我的父亲有些失望。
我看他失望,便问他理由。于是我的父亲讲道,他觉得这男人面善,又与他一个故人面容相似,一时之间便问出了口。但这男子所说的皆是实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否则便有些失仪了。
而我有些怀疑。
照理来说,他们在乎我已死的伯父,甚至要胜过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在举行国葬时,几乎不吃不喝,为逝去多年的伯父守夜。他们一年之中回来见我们的次数都少,怎么却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奇怪男人而回到塞米勒米斯呢?
于是我与母亲回了房间。我问她,“是因为这个男人的面容与梅塔特隆殿下相似,你们觉得新奇,才回来的吗?”
我的母亲摇了摇头。她用手帕擦掉眼泪,说,她觉得这男子的眼睛,与死去的魔王陛下很是相似,几乎一模一样。她见了,便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于是我摇头说,世上相似的眼睛千千万万,却都不尽相同。何况世上没有父亲像儿子的道理。就算他与梅塔特隆相似,他恐怕年纪也要大过梅塔特隆数万岁,而且梅塔特隆还是天国里年纪最小的天使。
我的母亲说,“这可真是不像话呀!切记,这话可千万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说,否则他会认为自己教导无方,继而捶胸痛哭的。”
我笑着摇头。
莉莉娅敲了敲门。她快步走到我和母亲身边,说,这堕天使厨艺甚佳,他今日要下厨做上十来道可口的菜肴。
我的母亲不大赞同。她说,既然能来塞米勒米斯悬苑,就应当是我们的客人。主人不用美味的食物来款待他,反倒要客人来做菜,这是不合理的。
但莉莉娅坚决要求我母亲前去塞米勒米斯的餐厅。她说,要是能有幸品尝到那样的一顿美味,才是人生的一件幸事。
我的母亲只好陪着我们来了饭厅。我没见到我的父亲,于是我借口说,打算去地窖里看一看新酿的葡萄酒。
然后我就去了厨房,正巧见到我的父亲——当然或许并不是巧合。他一直打量着那个忙前忙后的身影,仿佛是在观察他。
我走到父亲身边,取笑他,说他见异思迁。
我的父亲很是生气,但他又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转身离去。我跟在他后面询问缘由,他不满我问东问西,但没有像过去那样打发我。
“他有些像你已故的伯父。”我的父亲说道,“也是因为如此,我才将他留在这里,让他陪伴你们。”
我说,我的伯父已经逝世许多年了。而这男人和我的伯父没有半分相似,何况我当时还撬了他的棺材,对他不敬。
萨麦尔摇头。他与我说:“你还小,没有和他相处过。他生前待我和善,为我和你的母亲定下婚事。没有比他更好的长兄,也没有比他更好的君主。你知道吗?我们在塞米勒米斯下方的一处泥地发现了蛇尾拖行的痕迹,但到了水边,我们就再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了。”
萨麦尔取出一个戒指盒。
他将里面的戒指取出,钻石发出美丽的红光,而我记得,沙利叶叔父与我讲过,这就是天国副君亲自为魔王佩上的戒指。而我当时掀开他的棺椁,也见到了这枚戴在魔王苍白的手上的钻戒。
我猜,这是定情信物。并且我见这戒指奇特,上面施加了魔法,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够戴上它。铂金指环的圈口会随着魔力而变大或是变小。
我的父亲走到了餐桌前。他坐下来,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杯蜜柚茶,里面还加了一勺蜂蜜。
我的父亲有些怔神。他走到我的母亲身边,问她刚才有没有沏茶。
莉莉丝摇头。她说,这茶既不是莉莉娅沏的,也不是她沏的,而是刚才那个堕天使端进来的。
她似乎也很是犹豫,就在这时,法斯法端着一个托盘飞快地走进来。他将茶杯放在我的母亲面前,往里面沏了一杯桑葚茶。
我的母亲盯着桑葚茶里的果肉发愣,而我想不明白他们两个为什么今日那么奇怪。
我的父亲看着面前的菊苣沙拉,他吃得很慢。法斯法很快就端出来一道红酒慢烤羊排,又端来一道牛肉清汤。我的母亲却不知为何,仿佛啜泣起来。这让法斯法很是忧虑,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菜肴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