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 最后他还是以孟云皎的喜怒哀乐为先,接纳了拓跋雪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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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神武门外,拓跋雪带领的班赛戏班团队被禁军拦截。
对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入宫马车及所有匣子都需要打开检验, 方可通过,望公主谅解。”
拓跋雪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却很快一闪即逝。
“你还知道唤我公主?班赛与大缙万年交好,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我告诉你,我不仅是班赛的公主, 还是你们皇后的挚友,这次也是陛下诚意邀请我带人入宫给皇后娘娘表演的。我看谁敢对我不敬!”
然而这班禁军刀枪不入,任凭拓跋雪费尽了口舌, 还是不肯退让半步, 直言不通过查验就不让这些怪异的箱子进宫。
拓跋雪气得脸都绿了:“你们真是大胆!这些表演道具全由名匠设计而成,机关一环扣一环,若是磕着碰着有所损坏,你们担当得起吗?”
“再说了,你们若非要阻拦, 那我不进宫演了便是,反正是你们陛下求着让我演的,真以为本公主稀罕。”
她作势转身离开:“走, 我们不演了, 若陛下追究下来, 让他们自己担责去!”
几位禁军一听是陛下圣谕,不由得面面相觑,变得格外为难。
好在昊公公及时出现, 打破了这僵局。
“诶诶诶!是谁那么没眼色!”
昊公公哈着腰, 就差上手扯着拓跋雪不让她走了:“他们不懂事, 公主就莫怪了,陛下已经准备好盛宴,迎公主和各位好汉了,快跟咱家入宫面圣吧。”
有昊公公作保证,禁军自然不敢再要求查看那些一箱箱的道具了。
拓跋雪计划得逞,也不再耽搁,她转身就走在了前头。
“哼,还是陛下识大体。”
眼看拓跋雪顺利进宫,昊公公才松了一口气。
想到自家陛下万事都以皇后娘娘为先,要是这点能让娘娘高兴的小事都办不好,陛下还不得剥了他一层皮?
再说了,就这些戏法道具,有什么好检验的,难不成拓跋公主还会在里面暗藏玄机不成?
神武门的禁军就是大惊小怪,差点误了陛下的好事。
待会让皇城司的人把这班不懂变通的二愣子都给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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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雪带来的人表演得有模有样的,别说昊公公没起疑了,就连心思缜密如段熠也没有起疑。
他沉浸在惊艳中无法自拔。
“这戏法确实新奇,是我们中原没见过的,拓跋公主费心了!”
段熠看得入神,却不忘身边女子的感受。
察觉到孟云皎兴致缺缺的,他拍了拍她的手背,问:“皎皎觉得怎样?可有开怀些?”
两人已经数日没有接触,这一碰上,他又不由自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很是眷恋。
方才开席时,孟云皎还主动给他敬酒,少了那前些日子的疏远,这么看来,拓跋雪的安排确有奇效。
他柔声道:“拓跋公主说你兴许会喜欢这些新奇玩意,若你喜欢,孤可以重金聘请各地的奇能异士,让他们日日到你面前表演。”
又是这种霸道的手段,为了一己之私,枉顾别人的意愿,孟云皎难免觉得反感。
他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放她离开。
与其等他垂怜,不如靠自己逃离。
戏法表演本就是她与公主商讨好的一环,精不精彩并不是重点,所以她也并没有在用心去看。
整场节目,她坐在段熠身边沉思。
她想了好多,从一开始与星辰相遇,到而后的万般纠葛,她真的累了。
也不想,继续下去了。
“星辰。”
孟云皎突然这样唤。
“我不快乐。”
“你给的这些,我通通不喜欢。”
空气仿佛凝滞,戏台上表演依旧,周围仍有嘈杂声不断,但段熠只听见了她说的话。
他愣住了。
直到孟云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冲他扯出一抹笑。
一抹久违的笑。
“放过彼此吧。”
段熠没搞懂心里的异样情绪从何而来,但他还是下意识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却被她敏捷的闪过。
“皎皎?”
孟云皎躬了躬身:“陛下,臣妾有些乏,先回苌华宫歇息了,陛下雅兴正浓,不必相送。”
眼看那抹倩影走远,段熠自然什么表演也看不下去,就要抬步去追。
怎奈拓跋雪早有对策:“陛下忘了答应过什么吗?这种时候还是让她静静吧,或许她情绪还能转好。”
段熠霎时停住了脚步,望着遥远的方向,失去了再上前的勇气。
皎皎说了,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他做的一切,她也不喜欢他的亲近。
他想她快乐,他想她活下去……
段熠没去苌华宫,自然也没回去戏楼看表演。
他拿住一樽酒壶,一边喝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御书房。
脑海里孟云皎决然的背影挥之不去,段熠知道自己再也没法留住她了。
其实在今夜之前,魏太医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孟云皎体内的毒已全数清除,比预料的时间还早上了数日。
她状况良好,不再需要依赖诊治,其实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是他不舍,才会自欺欺人的,非要以为她备好盘缠为由,想让她多留些时日。
然而礼部的动作又怎会这么慢?尤其在谢宗澜的监督下,很快就有人来汇报,说各项事宜都安排妥当,只差陛下亲笔写的和离书。
听到那话,段熠瞬间呆滞住了:“和离书?”
是他想的太过天真了。
孟云皎是大缙的皇后,纵使他愿意放她离开,碍于身份也会引起诸多波澜。
一入宫门深似海,照理,后宫女子永世不得离宫,纵使段熠要大开先例,让孟云皎离开,也要在她与皇后身份再无瓜葛的情况下,才行。
更何况,若有一纸婚书捆绑着她,孟云皎去到哪里,也不算是真的自由。
他不忍在他离开人世后,她还需承受那些。
他已是将死之人,这些虚无的东西已没有价值,现在重要的,只有让皎皎高兴,让她余生再无牵绊。
“写……”段熠微醺,脚步不稳的来到御案前,展开剡藤纸,自言自语道,“写和离书,写七出,还皎皎自由。”
然而右手却跟他作对般,一想到写的是与孟云皎恩断义绝的和离书,他握着御笔的手就使不上劲,左胸处一抽一抽的疼。
只要写了,他与孟云皎这辈子便再无关系了。
之前他偷来的一切,也都会如泡沫幻影般,消失在这个世间。
没有人会记得,他与皎皎的这段露水情缘。
没有人会记得……
手一抖,御笔在纸上晕出浓浓的墨,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也毁了,他怄气般把纸搓成一团扔到地面,又展开新的,如此往复,凌迟自己。
*
而在这段时间,一场密谋已在苌华宫悄悄地进行。
孟云皎回宫时,入目的便是几位精卫尽忠的守在门口。
有些许年纪小的听到那远处的响锣声,面上的向往之情怎么也掩盖不住:“听说班赛的戏法出神入化,很是精彩,本以为此次圣上请他们来皇宫表演,咱们能有幸目睹一番,没想到今日却被安排在苌华宫当值,半步不能离开。”
苌华宫的守卫一直以来都是皇宫以内最严谨的地方,谁不知皇帝向来看重这里的布防,就算是精卫们人有三急,也有限定的解手时间,更别说悄悄溜到那戏楼去了。
他们对那些今日不必当值的兄弟真是羡慕的紧啊,皇帝大开宴席,为了让场地热闹些讨皇后高兴,说明了人人都可以前去观赏。那里不仅有戏法可看,还有美酒菜肴的招待着呢,哪像这苌华宫,冷冷清清的。
他们自顾自的抱怨着,没注意到孟云皎渐渐走近,直到察觉了才扑通一声跪下:“我等失言,请娘娘恕罪!”
孟云皎虚扶了扶,面上和蔼。
她命随从把几坛酒搬了过来,和声道:“何罪之有?今日宫里大摆宴席,还劳诸位守着。陛下念极诸位辛苦,赏了一些宴上的桃酿,分了喝吧。”
精卫眼睛都亮了。
这等美酒要不是特别节日,他们这辈子都碰不上,加上是陛下赏赐的,他们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谢陛下,谢娘娘!”
几人馋虫上脑,不疑有他,很快就把孟云皎带来的酒喝光了。
而这酒,自然是被孟云皎动了点手脚的。
眼看外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苌华宫里里外外只剩下她一人,孟云皎知道时机到了。
她再次环顾了宫殿一眼,眸里的神色很是复杂。
这里是囚禁她多时的地方,她曾被伤得体无完肤、曾被铁枷伺候、也曾目睹过姊妹的身亡。
但回顾种种才发现,原来这漫长的光阴了,也不全然是痛苦。
她在这里重遇了福安,在这里认识了拓跋雪,也在这里有过不可言说的刹那……
今日她就要离开了,那一刻孟云皎发现沉重的包袱不再压着她了。
她跟段熠的爱恨纠葛实在太多,这些日子压得她喘不过气,压得她险些香消玉殒。
如今她有重获新生的可能,她只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心里已不再有恨,仅仅只有解脱,不管过往是怎样,孟云皎想……
一切都随这这场火燃烧殆尽,化为云烟吧?
她闭了闭眼,挥手打翻一盏油灯。
*
“陛下!陛下!”
御书房外,有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一室寂静。
段熠还在强撑着意识写和离书,脚边已堆积了一大团废纸,每每写到孟云皎的名字,他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那些字,不是被墨水晕染,就是被脸颊滑落的泪水沾湿。
于是心有千愁,提笔难书。
偏偏这时候好不容易写了一半,又被这冒冒失失的声音打断,他烦躁不已:“滚!天塌下来都别来烦孤!”
昊公公急得手足无措,堂堂御前太监舌头都捋不直了:“陛,陛下……苌,苌华宫,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