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年拎着热粥和退烧药, 赶到邵渝家门口时,发现大门居然是虚掩着的,鞋都没换就冲了进去。
“邵渝!”她悄然走到房前, 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犹豫稍许便推开门。
才一进屋,一阵凉意就扑向她的身子,风声碰撞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明晰。
强风刮得窗帘哗哗作响, 而床上的男孩却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沈瑜年估摸着他应当是烧糊涂了,对于冷热的感知已经陷入混乱。故而连忙走上前去把窗户关上, 房间里这才归于平静, 唯闻平稳的呼吸声。
此刻的邵渝,紧蹙眉头,睫毛微颤。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张冷白的脸,生生烧成了桃红色。
似是高温烧制的白瓷, 无比易碎。
沈瑜年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接触的部位温差极大,灼热了她的手背。瞧着失了精气神的男孩, 一阵心疼, 想起他那天不顾自己, 把外套借给她避雨,愈发愧疚。
邵渝睡得并不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握住了那只停留在额头的手, 越握越紧, 任沈瑜年想要抽离,却纹丝不动。
仿佛意外落在滩涂的鱼,努力皈依那片心中的水。
相携的旅人总想逆旅而去,独留他一人,他又岂能如她所愿?
沈瑜年只当是他神志不清,轻声说:“先把粥喝了,再起来吃药。”
邵渝艰难地睁开眼,想要坐起来,被沈瑜年按了回去,只得哑着嗓子问:“您怎么来了?”
许是人在最无助的情况下,会潜意识向最信任的人求助,所以他丝毫不记得给沈瑜年打过电话的事情。
沈瑜年笑笑,“我会读心术,知道你发烧了来关心关心。”接着把粥起开,垫在书上,递给对方。
邵渝对于醒来遇见爱这件事,又懵又喜,怔怔地盯着沈瑜年,一言不发,不知该如何动作。
“都多大人了?难道要我喂你?”
“还是嫌这只是一碗白粥?你发烧了不能喝太油腻的。”
“我还给你买了两个咸鸭蛋,要不就着吃?”
沈瑜年见他迟迟不接,心想别再真烧糊涂了,接下来的高考可怎么办……
沈瑜年又把退烧贴找出来,她不是个细致的人,动作幅度稍大,和贴小广告似的,一拍一压,把本就不清醒的人更是拍傻了。
“先把粥喝了,我去烧水给你吃药。”
邵渝脑袋微晃,点头嗯了一声,闷头喝粥。
为着发高烧,他虽说尝不出粥的咸淡,但怎么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愣是把一碗白粥喝出了甜的滋味。
沈瑜年本想着来厨房帮忙收拾收拾,怎料邵渝是个就算发着高烧,也不会放松卫生标准的强迫症。她只是稍微归置了一下,就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厨房里,低头刷起了手机。
她并非没心没肺的人,只是在明知男孩对自己有意思的情况下,她无法做到安然与其共处一室,所以跑到一旁消磨时光。
邵渝吃饭本就不快,一勺一勺,现在更是快把粥碗刮穿了,还没等来沈瑜年。
左盼不来,右盼不来,他只能强撑着不适的身体,靠在房间的门框处,向厨房望去,眸光骤暗。
只见那人宁愿在厨房陪锅碗瓢盆,都不愿意陪他,邵渝握在门框的手,略微收紧,原本染上病气的眉目,透出几分与之不相符的冷峻。
水壶烧开了,沈瑜年收起手机,抬头的刹那,对上了少年隐含“不满”的眼神。
与其说是不满,不如说是委屈。
“抱歉啊,我回了你冯叔叔个消息。”沈瑜年关掉视频软件,拿旁人出来挡枪。
邵渝哪能听不出她的画外音,却装作没看见听不懂,扬起一丝微笑,眼神似水温柔,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之人。
像是要透过别人的身体,把灵魂深处的她强行抽离,融化在眼底。
他目光中的温柔,极具侵略感,把沈瑜年盯得一阵心虚,她挺直身体,以灶台为支撑点,唯恐落了下风。
沈瑜年的手抓过台面,大理石的冰凉刺痛了指尖。
她很怕,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那块儿置于阳光下的巧克力蛋糕,终于迎来了变质的一天,只是……
变质既有内因,也有外因。
情愁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不知道在哪一环就系成死结,越拽越乱,最后唯有强行剪断打结之处,方得开解。
邵渝不再难为她,装出一副不曾逾矩的样子,说:“您先坐会儿,我去洗个澡。”
“发烧洗什么澡?”沈瑜年反应过来,出声呵斥。
邵渝摸摸头发,“刚才出了一身汗,身上难受。”接着不顾沈瑜年的阻拦,拿着换洗的衣物,径直进了浴室。
洒溅落的水滴砸在地上,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沈瑜年轻声叹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经历了强烈的思想斗争,她最终决定,再让步一次,等亲眼看着他把感冒药吃下去后,就与他从此保持距离。
她坐了下来,顺便参观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屋子。
邵渝的生活极为简单,体现在他所居住的屋子:
墙上没有挂饰与照片,空留四方白墙,清寒孤冷。
寻常人喜欢在桌子窗台上,摆点手办玩偶,草草陶冶情操,但邵渝不算寻常人,已然把“极简”二字发挥到极致,书籍课本卷子以外的东西一概没有,除了……
沈瑜年透过少年桌上的照片,与死去的自己再度相见。
她坐在书桌前,端视着被精心装裱的照片,鼻子酸涩,忍住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绿坪洲上,正午之下,女子在一众人里,气质脱俗得耀眼。
笑容明媚,向阳而生。
那是她来过人间的证据。
从眉毛到嘴巴,沈瑜年隔着相框,更是跨越生死,无比认真地抚过自己生前的眉眼。
那一刻,她并不责怪邵渝为什么要私藏她的照片,而是生出了些莫名的感激。
感谢他,还记得沈瑜年活着。
淅淅沥沥的水声,多愁善感的思绪缠扎在一起,似是有催眠的奇效,沈瑜年恋恋不舍地盯着自己的相片,竟也盯困了。
她趴在桌子上,侧着脸小憩,朦朦胧胧间,似有温热的唇,先贴上了她的额头,然后是侧颊,最后是……嘴唇。
邵渝从浴室出来,因为换洗的衣物意外掉在了地上,所以他只围了一条浴巾。
男孩宽肩细腰,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腹肌张力十足,人鱼线分明且性感,紧实的腰腹间没有一丝赘肉。
身材的欲感浑然天成,可偏偏那张清冷英气的脸,正直的像是不问七情六欲,两者有着说不出的反差。
缭绕的雾气随之涌出,很快弥漫在这片逼仄的空间,温暖潮湿的气息渡过少年的眉梢,不远处沉睡的身影,点燃了他的妄念,斑驳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本就被高烧所扰,此时思绪更是不甚明晰,脚下不受控制似的,一步一步,靠近日复一日的所思。
水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似是裹挟着异常的温热,滑落他的心间,滴滴嗒嗒,在胸膛撞个不停。
邵渝细细描摹着她的侧脸,眼底波光潋滟,仿佛要用最温柔的绳索,拉着她共同沉入见不得光的罪爱。
他无比清楚,自己喜欢的人不长这个样子,所以眼前之人的脸,逐渐与那位从前仅有几面之缘、此刻却是他深深妄想的阿姨,慢慢重叠。
“阿姨……”
邵渝单膝跪地,无比虔诚地仰望着他的爱人,眸若秋池,盈着今朝的潺潺情意,在沈瑜年的额头,留下浅尝辄止的一吻。
而后他想起那日的电话,眸光微动,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赌气似的,又飞快地吻了她的脸颊。
那日的电话,对他造成的刺激太大,邵渝素来平静的浅色瞳孔,此时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幽暗。
事不过三,许是真的烧迷糊了,又或许是嫉妒心在作祟,他偏要自私一回,抛却所有的理智。
邵渝替沈瑜年理好鬓边的碎发,摩挲着对方的脸,如同注视着一件稀世奇珍。明明上一秒动作那般轻柔,下一秒……
他不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吻了上去。
唇相贴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紧闭双眼,喉结一滚,脑中陡然炸开了粉色的烟,手臂上的青筋紧绷,紧张且兴奋。
说是接吻,但他的动作毫无技巧可言,湿热红润的嘴唇,在对方干燥的唇上细碎地辗转。
他无师自通似的,轻易便缠上了对方的唇珠,而后一路向下,意欲撬开最后一层壁垒。
向来睡眠质量极好的沈瑜年,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猛然睁开眼,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把人推倒在地。
邵渝被猝不及防一推,重重跌坐在在地上,却仍保持着仰望的姿态,眼神湿漉漉的,委屈又无措。
“你在干什么?”
沈瑜年立刻站起来,由于过于震惊,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了质问的话语,平复着可耻的心跳。
见男孩不作回答,她愈发气恼,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问:“我问你在干什么?”
随后她意识到邵渝还裸着上身,把椅背上的外套抽起来,扔到他身上。
邵渝目光平静,好似无事发生,摔了一跤后,终于稍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冲动。
可他不后悔,因为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时间问题。
沈瑜年又气又急地吼了一嗓子:“把衣服穿上。”而后背过身去,默背出师表,企图把不该有的从脑海中彻底清除。
邵渝缓缓起身,依旧从容不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喜欢您。”
沈瑜年急了,“你不能喜欢我!”
“为什么?!”
邵渝红着眼眶,眼神悲伤且阴鸷,如同做困兽斗的狮子。
可是困住他的,是不该有的情。
他每逼近一步,她就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沈瑜年怒极反笑,不知该从哪句开始反驳,转而和他讲道理:
“因为我本就不该留在人间。”
“因为我结过婚,有女儿。”
“因为如果我活着,会比你大22岁。”
没等邵渝开口,她轻笑一声,面露讽刺,“如果我现在是个40岁的老阿姨,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喜欢的,不过是赵栩漂亮的外表,和性格外向的我罢了……”
邵渝发出低低的笑声,心寒中夹杂着些许无奈,随之敛去笑容,抬眸凝视着她,心平气和地说:
“我从小缺失母爱,不会喜欢同龄的女孩,这个回答您满意吗?”
这话等于是破罐子破摔了,在男孩心里,灵魂才是衡量一个人本质的杠杆。
自他记事以来,父母几乎都在争吵,没人给他一个温馨的童年。
父亲的早逝,母亲又改嫁,让邵渝成长在岁月之前。早熟的心绪,使得他在同龄人里,总是下意识充当那个为他人着想、照顾旁人的角色。
殊不知,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无比需要一个人,能给予他关怀,填满爱的空缺
——而他的好阿姨,适时出现了。
从来能言善辩的沈瑜年也变哑巴了,沉默良久,说:“我不管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但是我们绝对不可能!”
邵渝目光坚定,“那我就一辈子单身,等着您。”
别人嘴里的“一辈子”或许只是即兴之言。
曾经的他,自认为他的“一辈子”,一眼望得到头。
直到眼前这个人天降而来,毫无章法地闯进了他的世界,擦亮了那平淡无光的余生。
从此邵渝便打定主意,绝不会再放手。
这次没等沈瑜年怼他,他陷入了自我攻略,近乎卑微地说:
“我想和您过一辈子,如果哪天您不喜欢叔叔了,我随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