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山泉水倒入水桶,再用柴火加热,洗起来倒别有一番自然之感。
洗完之后,她用毛巾用力搓着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赵梧楠走到她身后,动作轻缓地替她撩起头发,接通吹风机,为其吹干发梢。
在冷寂的大山里,耳畔呼过温热的暖风,沈瑜年又嗅到了对方身上清甜的栀子香,慌乱不安的心,像是被轻轻捧住,平安落地。
她环视这间屋子,不能说是家徒四壁吧,至少也可以说是环堵萧然的战损风:
土块砌成的房屋粗糙至极,不规则的砖块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留下的缝隙甚至能放进手指。闻起来,还有股潮湿的泥土味,渣子散落在墙角,给人以这间屋子下一秒就要坍塌的风险。
屋内家具陈旧不已,这个凳子缺条腿,那个桌子缺只角,天板上纵横的波纹已然泛黄,再仔细看,还有小蜘蛛挂在上面。
沈瑜年心里酸疼,并非嫌弃这个住处,她只想问:
你从前,不会就住在这里吧?
来时她经过了赵宇的屋子,明显要现代化很多,电灯照得通明瓦亮不说,甚至有一部智能电视。
再走过赵盼怡的屋子,生活质量显然下降了不少,若非赵梧楠接济,她才有接近正常女孩的生活水平。
尽管如此,赵盼怡在父母和哥哥的层层盘剥下,能用到自己身上的钱,依旧不剩多少。
在被强行带走时,她肯定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跟着姐姐一同离开这个地狱,反倒不理解她的决定……
“在想什么?”赵梧楠揉了一把“女儿”的脸,神情温柔。
沈瑜年关掉了吹风机,抱住了她,“能不能告诉我,所有事情。”
赵梧楠正欲搪塞她,沈瑜年打断了其意图,“不要再骗我了,我长大了,不可能永远活在你的保护之下。”
我想与你,共担风雨。
仅凭今日,沈瑜年便窥得冰山一角,仅是设身处地,她都不敢去想:
这位出生在贫穷之地的貌美女孩、
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的长女、
早婚生女,丈夫恶意满满的她……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坎坷。
沈瑜年偶尔会想,自己真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幸运儿……父母宠爱、妹妹听话、女儿可爱、丈夫体贴。
就算她死于无妄之灾,她依旧很知足。
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就连活着本身,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人与人,真的很不尽相同。
有人天生向阳,有人逆光挣扎。
有人无忧无虑,随手一捻芳香自来。
有人用尽全力,只为爬出泥沼,活得不那么狼狈
沈瑜年胸间沉闷,嘴里苦涩,眼眶像是被满腹的不平强行撕扯,是血肉深处的痛楚,却痛到流不下眼泪。
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感同身受。
赵梧楠眼里闪过泪光,用手拭去,故作轻松,“哎呀,从哪里开始说呢……”
苦难的开端,是她的曾用名。
“我以前,不叫梧楠,叫盼娣。”
“后来一个人出去打拼,嫌这个名字晦气,就改成了‘梧楠’。”
谐音“无男”。
“我爸妈真的很搞笑,他们居然说,我改名会坏了他们儿子的气运……”
“……”
风轻云淡的言语背后,是她把那颗满目疮痍的心,再度剖开,曝晒在阳光之下,杀菌去垢,与苦难做困兽之斗。
从这个把她迫于男权之下的名字开始,她就要与可能被同化的自己做斗争,和这个偏心且不公的世界做斗争。(1)
沈瑜年蹙着眉头,欲言又止:
你爸妈都偏心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
孙浩然一看就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为什么要嫁给他?
前一个问题其实很简单,赵梧楠的父母虽说偏心,但对于两个女儿不是全然不顾,生养之恩还是有的,赵梧楠又是重感情的人,经不住父母的软磨硬泡。
赵宇看准了漏洞,经常通过父母问姐姐要钱,就滋生了这个吸血鬼。
后一个问题就很复杂了,年轻时的赵梧楠,一心想离开这个小县城,结识了彼时长相英俊又言巧语的孙浩然,对方答应和她一起离开这里。
赵梧楠觉得不妥,就没答应他。
可男方不依不饶,已然缠上他,甚至……
沈瑜年已经猜到,止住了陷入痛苦回忆的赵梧楠,双手捧住她的脸,安抚抽噎不停的她,认真地为其擦去泪珠,声音温柔:“没事了,都没事了,以后我帮你赶跑坏人。”
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
赵栩根本就不是父母爱的结晶。
赵梧楠伏在沈瑜年肩头,声音嘶哑泣不成声,苦楚的泪水将其淹没,内心的悲苦迫切地想要找一个人倾倒而出。
“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
不该把女儿一个人丢在这里那么多年。
那年,她遇到了自己人生最大的贵人,亲自到桐县视察工作的董事长单强,对方看中小姑娘身上的韧劲,带她离开了这座大山。
赵梧楠外出打拼之初,无暇照顾两个女儿,只能带走刚出生不久的赵柠,把尚在小学的赵栩留在桐县。
至于赵栩留在这里受了多少委屈,她这个当妈妈的,能感受到……但一定不是全部。
“她不会怪你的。”
沈瑜年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竭力不让泪水掉落,“她……我知道,造成痛苦的根源……不是你。”
是,他们。
……
一夜浅眠后,沈瑜年起了个大早,虽说昨天和赵父赵母闹得不太愉快,可毕竟看在是赵梧楠父母的份上,她也要给他们个面子,厚着脸皮笑呵呵地打招呼。
洗漱吃完早饭后,赵梧楠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不要离开屋子,就出门办事了。
并没有带寒假作业来此地的沈瑜年,则是借机欣赏山景,办了个小凳子坐在家门口,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边取来针线,缝着给女儿的娃娃。
沈瑜年对着手机上的模板照片,端详着自己手中三成品娃娃,怎么看缝出来的东西怎么差强人意。
网版vs她缝出来的。
大抵是罗密欧与忽必烈……
本就一心无法二用,她每下一针,口袋里都会震动一下。
是冯昭筠发来的问候消息。
每隔几小时,对方都要发送但不限于:
[年年,在那里睡得好吗?]
[年年,在那里还吃的惯吗?]
[年年,赵女士的亲戚有没有难为你?]
[……]
沈瑜年划过这些问候,一时语塞,起初还回两条,后来回累了。
想了想已读不回又不太好,最后通通用死亡微笑代替,她就把手机设置了静音,继续摆弄着不甚纯熟的针线活。
忽然,鼻子灵光的她,闻到了一股不算愉快的味道,像是好几天没洗澡的怪味。
沈瑜年正欲抬头寻找味道的来源,突然一双不安分的手从后面搂住了她,惊吓之余,把她恶心得不行。
来人的手上摸下索,言语更是轻浮孟浪:
“赵栩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本章完)
作者说:之前请一位老师帮忙看文,她曾指出,不需要把原主母亲的名字写得太过具体,用“原主妈妈”指代就可以。
我不认为具体指出女配的名字是一种累赘,所以“赵梧楠”这个名字的剧情点就在这里,“无男”是对“盼娣”这个名字的反抗,更是对压迫之下的反抗,之前在某乎看到过很多关于改名的帖子,把带有严重重男轻女倾向的名字改掉,是她们的新生与蜕变。(也是本剧情点灵感来源~)
另:赵梧楠的发家之路,借鉴了《都挺好》里苏明玉的故事,当时看剧我就觉得她是一位特别了不起的女性,家中重男轻女,看清世态炎凉后年少离家打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事业女强人……所以也希望我笔下能出现拥有相同特质的优秀女性。虽说我自知文笔阅历都跟不上,但还是想尽量传达自己的思想,在写狗血恋(bushi)的同时,从多个维度展现不同角色的经历。
(1)化用了“我的整个生命,不过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斗低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