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贺阳, 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下意识目光闪躲，心虚地僵着身体想要躲藏逃避。
逃避什么？又躲藏什么？
他在心虚什么？
短短一瞬间, 仅仅目光相触的那一眼，胡兴哲心里就已经多了许多答案，也包括曾经在路途中一次次贺阳和星星之间小小的分歧，全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他按捺住低吼着想冲过去将贺阳也掳走的丧尸周卫国，在贺阳躲闪愧疚的目光中, 在陈远等人欣喜的喊声中，一步步朝着贺阳走近。
“……星星呢？”他只问了这个问题。
他甚至不想知道星星是怎么和贺阳分开的，不想知道贺阳为什么没有听自己的话好好护着星星, 更不想知道贺阳此时的愧疚到底是因为弄丢了星星, 还是因为……他逼走了星星。
他只想知道，那只年仅3岁的小家伙，在离开贺阳，离开熟悉的人类后，在这个荒芜又糟糕的世界里, 独自去了哪里。
会不会遇上它也解决不了的危险？
会不会在路上摔倒受伤或者被人类欺骗？
会不会……被更高级的猎食者盯上，成为别的生物腹中的食物？
就算以上担忧都没有发生，那……会不会从此以后, 那个乖乖的小丧尸, 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人类世界了？
他该去哪里找它？他还能不能找到它？
脑袋里从见到贺阳起就变得格外乱糟糟, 一向清晰的思路也乱作一团，胡兴哲甚至觉得自己的脑袋隐隐作痛，让他看着贺阳时都忍不住有种愤怒和反胃的心理生理双重反应。
他没有孩子, 这一路走来, 早就把星星当成了自己的小孩在照顾。
可现在, 贺阳把星星弄丢了。
“星星在哪？”他又盯着贺阳问了一次，声音早已暗哑，掺杂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紧绷情绪。
旁边原本凑过来的陈远等人见状，都察觉到两人之间不一般的氛围，面面相觑片刻后，都乖觉地往后站了两步，盯着那边的周卫国，防止它会突袭。
贺阳颓丧地垂着头，站在胡兴哲面前，紧抿着嘴巴，攥着拳头颤声愧疚道：“胡叔，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胡兴哲沉声打断他：“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星星在哪？”
贺阳嘴唇颤动着，慢慢抬手指向某个方向，眼泪却已经从红红的眼眶里滑落，哭着说：“胡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我不想让他们死在我面前，更不想让星星杀死他们。
我只是想救人，难道这也有错吗？
一整个基地的人啊，那么多条鲜活的人命……贺阳怎么可能做得到冷眼无视？
哪怕那些人前一刻还将他和陈远围住，要将他们留在基地赴死，哪怕……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星星驱使变异植物杀死那么多的人。
这是屠杀，是冷血，是完完全全违背他曾经的世界观和三观的。
国家生养他，他接受了十几年的学校教育，他……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不用跟我解释。”胡兴哲再次打断了他。
贺阳陡然噤声，他蓄满眼泪的眼眶红肿着，悲伤至极地望着胡兴哲，喃喃道：“难道……胡叔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与我无关。”胡兴哲比他所想的更为冷酷，但在转身离开之前，他还是停下脚步，侧身对怔愣在原地失神落魄的少年说：“这是你的选择，你已经在星星和别人之间做出了选择，我不会干涉，也不会评论，我只希望你谨记当初是谁将你这条命救下来的，希望你能在今后的人生里怀抱些许感恩之心，无论如何，不要做出暴露星星身份的选择。”
“否则。”他顿了顿，盯着贺阳还年轻稚嫩的脸庞，沉默片刻后，仍旧冷声警告：“从那一刻起，我就将和你不死不休。”
“保重。”
他抬起手，想要拍拍少年尚且稚嫩的肩膀，但那只抬起的手最终停在半空，又被他狠心收了回去。
就连离开，都那么果断决绝，无视了陈远等人迟疑的挽留，无视了贺阳几次的欲言又止。
胡兴哲带着周卫国离开了混乱的长宇县。
离开得很快，顺着一开始贺阳手指的方向，恰好是星星跌落下去的那片围墙。
周卫国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什么，临走时没有像之前那样，将贺阳也扛到肩膀上一起带走。
而他们身后，贺阳怔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脑海里回想起当时星星微微睁大不敢置信又受伤的神情，狼狈地仰头闭上了双眼。
或许，这一次他不光是弄丢了星星，还彻底弄丢了一个小小的家。
无论是星星，还是胡兴哲，他或许这一生都再也不会相见了。
胡兴哲说得没错，他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已。
在陌生的人类，和救自己性命的星星当中，没有太多犹豫的，选择了那些人类。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换了任何人来都不会说他有错，毕竟他救下的是一整个基地的人类，是种族延续的火种。
而星星，星星……终究不是人类。
所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和星星真正站在同一个立场，反过来冷眼旁观人类的死亡。
他做不到，十几年的道德教育一点点塑造而成的三观让他能违背自己的本心。
所以就算这一次他没有弄丢星星，在以后，也会因为相似的原因，让星星选择离开。
他没有做错，他只是……没有选择星星。所以星星走了，抛下了他，走得毫不犹豫。
而贺阳，这个年仅18岁的少年，他将真正失去为自己庇护风雨的存在，从此在残酷的末日中沉浮生存。
或许他会死，或许他能活到最后，但无论如何，他此生都不会再遇到星星和胡兴哲这样对他好的人或丧尸了。
从此以后，无论生死，或许荣光加身，或许狼狈不堪，他的人生，都和星星和胡兴哲毫不相干了。
“会后悔吗？”贺阳跟着陈远身后，喃喃地轻声问自己。
当然会，但他更清楚，如果时光倒转，再回到当时，他大概……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
或许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而是星星会不会心软。
恰好是星星对他心软了，才会让他轻易救下基地的人。
也恰好是因为星星对他的在意，星星才没有逼迫他做出别的选择，没有让他无力地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亡，而是干净利落地选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