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有些茫然, 他喜欢谁?她怎知道?
又想到他问这句话,莫非是在外头有人了?洛芙心中一紧,面色忽而一白, 抬首看去,却发现他脸色愈发难看。
见她一脸迷茫,陆云起眸间凄凉,忽的提高声量,质问道:“说啊, 你认为我喜欢谁!”
洛芙自嫁给他以来,陆云起从未对她生气红脸过,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大声跟她说话, 一时间她心头酸涩, 委屈道:“我怎知道你喜欢谁!”
陆云起鼻间哼出一个冷笑,上前几步,攥住洛芙的手腕,将她从圈椅上拽起来。
洛芙被她拽得生疼,蹙眉望向自己的手腕, 就见他的指骨骨节发白。
陆云起狠心一捏她柔细的手腕,迫使她看向自己,他幽深的眸子里暗流涌动, 盯着洛芙冷声问道:“你觉得我喜欢一个女子会如何待她?你觉得我若娶了旁人, 也会为她日夜牵念, 为她辞官,为她不远千里托人送一壶酒来?”
在他一字一句下,洛芙的脸色逐渐苍白, 她无法回答他一个字,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不敢相信。
婢女们听见两人争吵,早已退避到廊下去,一个个屏息静气垂着头,这么些日子,公子对少夫人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现在怎么又对少夫人发了脾气?
陆云起再次执起洛芙的手,紧紧捏着,“我如此待你,你却还以为我会纳妾。”
手上传来钻心的疼,洛芙的眸子里瞬间盈满泪水,她眼尾湿红,努力忍着不使泪珠坠落,亦大声反问:“那你要我怎样?将一颗心扑在你身上?若他日你与人前月下,你猜我会怎样?我会死的、心痛而死!”
洛芙身子颤了颤,声音凄冷道:“红颜易老,君恩难留。世间男子,哪有不贪红爱绿的!”
陆云起沉痛阖眸,原来她从未想过与他相爱,那些缠绵,也只是她想要个孩子,让孩子成为她日后的依靠。
他想问她,是否有那么一刻、仅仅一刻心悦过他,但他终究没有问,她已经如此说了,他再问,就太卑微了。
陆云起再睁开眼时,眼底只余一片清冷,他放开洛芙的手,自嘲一笑,冷寂道:“世间男子皆如此,你便认为我也是这样的?”
陆云起说着,停顿良久,尔后几乎从心腔里掏出一句话,“芙儿,你太轻看我了。”
话落,他淡漠转身,缓缓步出内室。
洛芙站在原地,双眸一眨,眼中泪水串串落下,于泪水朦胧中,她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直至消失不见。
洛芙的身体晃了晃,脚步不稳地后退,腿上拌到身后圈椅,她跌坐下来。
婢女们见公子出来了,看他面色一如往常般清冷雅致,目送他独自走进风雪,穿过月亮门出了听竹院。
晴天几人拥进内室,就见洛芙怏怏坐在椅子上,目光怔怔,脸上泪痕斑驳。
晴天蹲下身子,小声唤道:“小姐……”
洛芙眼眸微动,愣愣道:“他走了?”
“公子走了。”小雨的声音有些哽咽。
洛芙一眨眼,又落下一串泪珠,晴天捏帕为她拭泪,洛芙挥手挡开,她撑着椅子扶手起身,镇定道:“摆膳。”
晴天几人面面相觑,杏子终究红着眼扭头出去传膳了。
第一次,洛芙没有管他,独自用膳,她手捧小碗,执筷夹菜,放进嘴里咀嚼,也不管什么味道,囫囵咽下。
她逼迫自己吃下去,警告自己这不算什么,只是吵架而已,她依旧能将日子过下去。
婢女们不敢打扰,全都静静看着洛芙只夹身前的一碟菜吃,目光也不知定在哪里,手上动作僵硬地往嘴里送吃食。
一小碗饭被洛芙吃完,她将碗递给晴天,想说再来一碗,可一张口,“哇”地一声,刚刚吃进去的饭全部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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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漆黑冷寂,就像他过生辰的那晚一样,只是这一次,他知道,她不会来。
陆云起独坐太师椅上,任寒冷层层侵袭,仿佛愈冷,便会麻木得他不会痛。
自今年六月里偶遇她后,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从前的陆云起,就像原本走在一条笔直的路上,他却突然折转了方向。
那时,仅一日夜,便将她的身世查了个一清二楚,原来她定亲了?没关系,只是定亲而已。
设计游湖落水,他跃入水中救她,将她抱到小舟上时,她呛水昏迷,他又慌又悔,忙俯身给她渡气,她悠悠醒来,颤颤落泪,呜呜哭泣,他的心便揪紧了再揪紧。
那时他想,往后余生,他必定宠她爱她,不教她掉一滴眼泪。
可现在,她是否在听竹院独自落泪?
黑暗中,陆云起自嘲一笑,她怎会为他落泪!
他以为,婚后对她体贴备至,为她摆脱母亲苛责,她必定心悦自己。却不料,她只想生下孩子,以孩子为根基在陆家立足,竟从未想过依靠他。
叩叩……陆延叩响书房的门,“公子,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赴宴。”
陆云起从太师椅上起身,也好,有点事情做也好,这样他就不用时刻惦念着她了。
陆云起出了书房,在廊下走了几步,又折回身,想叫书童淮序去听竹院告诉她,自己去东宫赴宴,叫她先睡,不必等他。
可转念一想,或许她根本就没有等自己,便不再言语,转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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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院里,洛芙吐过之后,却再次吩咐:“摆膳!”
晴天扶着她,用巾帕给洛芙擦拭身上的赃污,听闻她又叫摆膳,便一下子哭了出来,“小姐,沐浴吧,我们睡一觉,睡醒后就好了。”
婢女们听晴天指挥备水,洛芙作罢,随她们摆弄,沐浴后躺到床上,洛芙双目睁睁望着头顶床幔。
这是她嫁来陆家,第一次独自入睡,她知道,今晚他不会回来了。
寝被上、枕头上,处处都是他身上的冷竹气息,她侧身,望着他那边空空如也的床榻,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心上,为何如此之痛?这痛楚,仿佛要将整个心腔胀裂开来。
明明已告诫过自己,明明已构思好未来生活,却在此时,因他心碎不已。
洛芙将手置放到他那侧的枕上,想起他离去时清冷疏离的目光,想到他说,她太轻看他了。便愈发难过,他确实不是寻常男子,或许,她该信他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雪夜风寒,洛芙拥着被子蜷在床榻上,屋外竹枝被冷风刮得沙沙作响,她静静听着,在无法抑制的泪水中,她知道,他走了,便不会再回头了。
可却又在心底隐约期盼,或许下一刻……他就回来了。
翌日早晨,说是早晨,其实洛芙一夜未眠,她躺在床榻上,望着天光一点点变亮,听着婢女们轻手轻脚地来回走动,她眼眸生疼,脑袋也胀痛,极度困乏,却又了无睡意。
晴天和小雨蹑手蹑脚走进内室,在床幔外轻声问:“小姐,您醒了么?”
洛芙应了一声,晴天和小雨便一人一边将床幔撩开,她们望见洛芙红肿的眼,也蓦地红了眼圈,晴天上前扶起洛芙,小声道:“昨夜公子被太子殿下请去东宫赴宴了。”
洛芙眸光微动,也不说话,任由她们两人给她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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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时分,三娘陆明希来了。
她一进屋,就见洛芙眼圈红肿,心中一怔,转身环顾,四下里不见她七哥人影。
“七嫂。”陆明希曲膝行礼。
洛芙唇角微微扯出一抹笑,快步上前握住陆明希的手,勉强笑道:“你来了,正好我这边从赵少夫人那里得了些北境的茶,你来尝尝看。”
“北境来的!那我可得多喝几盏。”陆明希欢快道。她随着洛芙的牵引,在软炕上坐下,笑道:“我今日回来,想请薛先生帮我拿拿脉。”
洛芙颔首,“薛先生医术高明,定能帮你药到病除。”
这时候婢女来上茶,陆明希端盏品了一口,道:“此茶香醇浓酽,果真与咱们往日喝的不同。”
如此两人喝过一盏茶,说了些闲话,陆明希犹豫道:“七嫂可是和七哥吵架了?”
洛芙面上笑意一僵,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
陆明希起身,绕到洛芙身边坐下,挽住洛芙手臂,柔声道:“男人就是这样,在外头遇见难办的事了,难免将脾气带回家里,嫂子顺着他些,哄着些,也就好了。”
洛芙不可能对小姑子讲她和陆云起的事,只是听着点下头。
他从未将外头的事拿到家里来发脾气,应该说他从未对自己发过脾气,她知道他要什么,若她假意哄他,才是真的羞辱他了。
在陆明希这里,她是把洛芙当妹妹看的,虽叫她嫂子,但那都是因着辈份。此时她见洛芙不说话,便也点到即止,笑道:“我该走了,得请薛先生把脉了。”
洛芙从怔神中醒来,温声道:“走去哪里?将薛先生请到这里来给你把脉就是。”
陆明希对生子之事极为看中,也很避讳,她不可能在七哥的院子里看这种病,便抿唇笑道:“我回去四房的院子里看看,父亲和母亲常年在昆弥,我去看看守院子的婆子们可有惫懒。”
洛芙起身送她,在长廊下望着她慢慢走远。
今日天色灰沉,竹枝隐藏在灰蒙的细雪中若影若现,洛芙怔怔望了半晌,才转身回屋。
洛芙进屋后,窝到贵妃塌上躺着,她想起来做些事,或写字作画、或刺绣刻章,无论做什么,都比躺在这里要好。
可她却提不起心神去做任何一件事,从昨夜到现在,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与他相处的画面,惊觉仅仅一个月,她就沉于、耽于他的温柔。
小雨和晴天见自家小姐如此萎靡,心中焦急,昨夜小姐吐了之后,便没有吃东西,早膳也没用,如此下去,人会生病的。
小雨咬牙,奔了出去,她要去书房问一下公子回来没有,若见着公子,她要求公子回听竹院来。
晴天知道拦不住小雨,也就随她去了。她心中一叹,来到洛芙身边,小声道:“小姐,多少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不吃不喝,会病的,等公子回来了,你又病着,该如何是好?”
洛芙的目光虚虚落在如意纹织锦地毯上,听着晴天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她是不该如此沉溺,她一个人,也该将日子好好过下去。就像过去的十五年,她在深宅内院,不也一样过得很好。
晴天见洛芙点头,脸上绽出一个笑,忙出去传膳。
小雨去书房跑了一圈,从淮序口中得知公子丑时回来书房歇下,清早就去翰林院了。
小雨闷闷往回走,在路上见小丫头们交头接耳说闲话,以为她们在唠自家小姐和公子吵架的事,便眼一瞪眉一拧,叉着腰走过去,揪住小丫头的耳朵要她从实交代。
小雨听完小丫头的回话,一脸古怪地跑回听竹院。
里间,洛芙正在慢慢吃一碗稀粥,桌上的菜肴一点也没动。小雨回来,见洛芙在吃东西,悬着的心放下稍许。
晴天暗中给小雨使眼色,意思是问她公子可在书房,小雨微微摇头。
洛芙只用了半碗稀粥,就搁碗起身,小雨忙上前去托住洛芙手臂,强颜嬉笑道:“小姐,你可知我刚听到一个什么消息。”
洛芙将目光移到小雨脸上,小雨嘿嘿一笑,就道:“昨日公子不是在小径上跟语舒说话,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小丫头躲在另一侧的围篱后,嚯!比我都离得近,她听着了公子说的话,偏偏多嘴讲了出去。这时候,整个陆家恐怕传遍了。”
洛芙听着小雨叽叽喳喳,也不搭腔,只管往内室去。
跟在后头进来的晴天见洛芙不答话,便赶紧问道:“公子到底说了什么?”
小雨知道洛芙这时候心里不舒服,不会理她,便也从实招来,“语舒给公子看字帖,公子没接,还说她若将心思用在习字上,就能分得清真假了,后来还说语舒东施效颦反类犬,我们陆家只养人,不养犬。”
洛芙听了一愣,他对别的女子,向来这样不留情面的么?前一句已经将人损得够惨了。
小雨扶洛芙坐到软炕上,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瞧这语舒不是个好的,我是说昨日她穿的衣裙、画的妆容,看着怎么有些熟悉呢。现在好了吧,被咱们公子一顿损,我瞧她还有没有脸出来见人。”
洛芙听了这么久,终于说话了,“她也是被逼无奈,她一个庶女怎么能不听嫡母的。”
“可她不该学小姐你的打扮,她来听竹院,小姐待她那样好。”晴天道。
“对!就是她连累你和公子吵架了!”小雨嘴快,把话说出口了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这时候怎么能提吵架的事。好了,小姐又不说话了。
小雨得到晴天一个瞪眼,忙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洛芙却知道,她和他吵架,不是语舒的原因,他心中所想,和她心中所想,完全背道而驰,总有一天,会闹出来的。
午膳时,洛芙还是只吃了些稀粥,看得晴天和小雨干着急。
好在洛芙吃了东西后,没有郁郁躺下,而是说:“晴天,摆砚。”
晴天忙“诶”了一声,动作欢快的去摆纸笔,小雨也去磨墨。
洛芙坐在桌前,腰肢挺直,提笔在纸上默写《般若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当洛芙写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她笔尖微颤,那字,便乱了。
心无挂碍、心无挂碍……洛芙阖目停笔,心中默念,终究叹息一声,她、心有挂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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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居里,孙嬷嬷正将这些消息讲给李氏听。
“一个没影子的侍妾就让他们吵起来了?我还以为他们情比金坚呢。”李氏撇撇嘴,翘着手指,闲闲掀盖喝茶,又问:“他们吵架说了什么?”
听竹院里有李氏安插的小丫鬟,故而洛芙这边一有风吹草动,李氏立马就知道了。只是小丫鬟不能进内室伺候,报告给李氏的消息也仅仅是大概的几句简述。
孙嬷嬷道:“主子们吵架,丫鬟哪里敢偷听,都远远避到廊外去了。只听说公子似乎很生气,甩手去了书房,一整夜都没回听竹院。”
李氏脸上憋着笑,啧啧叹息:“我那漂亮的儿媳妇,又该哭了。”
孙嬷嬷一时无语,她们夫人哪里都好,就是看热闹不闲事大,要她说,当初就该一句话打发了那什么语舒,这会子就没有这些争吵了。
“你说,我要不要去听竹院探望一下我那娇娇儿媳?看她有没有哭?”李氏笑道。
孙嬷嬷嘴角一抽,心道您就别添乱了。
为了转移李氏注意力,孙嬷嬷忙将昨日陆云起对语舒讲的话娓娓道来。
当李氏听到那句:“我们陆家,只养人不养犬。”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咳咳……”李氏呛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咱们公子可真会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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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洛芙蜷在贵妃榻上浅眠,恍惚以为他回来了,如以往那般,倾身来探看她,或者伸手触碰她额上,自从上回她病过后,他就总是探她额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