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拢住她,长臂箍在她身前,下巴搁在她发顶上,柔声哄她:“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城里逛夜市,咱们在外面馆子里用晚膳,好不好?”洛芙只是小小赌气,被他一哄便好了。“不了,今天已经很开心了。”
她始终谨记大觉寺老方丈的批语,不敢在人前露面。
这位老方丈德高望重,前年圆寂后,留下数颗璀璨舍利,他平生不轻易给人批命,一旦出口,便极准。
七岁那年,她第一次进入寺庙,正是好玩爱动的年纪,奔跑时无意撞到方丈身前,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扶起自己,慈悲地念了声佛号,便道出那句批语。
想到此,洛芙心中轻轻一叹,便道:“这是我第六次出门,我真的好开心。”
陆云起心下微怔,他记得府中那些妹妹们,好像时不时出门赏个买个什么胭脂水粉的。
但当初他查了个底朝天,确实没查出她有何外出的踪迹,所以他在京城,就总也没有遇见她,除开那一次。
“为何不出门去玩?”陆云起问道。
却见她摇头不语,于是他便换了一个问题,“那你前五次出门是去了哪里?”
洛芙侧靠在他胸前,勾着手指一一说来,“第一次是五岁时……”
陆云起静静听着,他从未想过,一个人会如此认真的去记忆每次外出。他心间发酸,抬手抚上她白净玉面,涩然道:“以后我多带你出来玩,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
洛芙还是摇头,“我哪里都不想去。”
其实是想去的,可她不敢。
马车回到城里时,已经申末了。陆延在前头赶车,忽然被人拦下。
“陆延,你家公子可在车里?”洛芙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陆云起自然也听到了,他把洛芙放到软塌上,撩开车帘,探头看出去,笑道:“陈兄。”
“陆兄是要回府么?我有事找您相谈。”
洛芙怕他丢下自己,手上紧张的揪着裙摆,陆云起的手却适时探来握住她的手,缓缓轻抚,示意她安心。
“那可否等我先回府一趟,再出来跟陈兄详谈?”
那陈姓公子一袭常服,听见陆云起这样说,便道:“好,我在万樽楼等你。”
洛芙松了口气,回府后,陆云起换了身衣裳,让她自己用晚膳,便又出去了。
洛芙也没计较,她知道他忙,今日带她出门已经很令她高兴了,人不能贪心。
今日从早到晚没回院子,现下想起早上让小雨去送信,忙问:“李姐姐可有写回信给我?”
小雨摇头,在洛芙失望的眼神下,又说:“李小姐可忙了,院子里都是亲眷,她接过您的信,当即展开看了,便连声要我向你致歉,她忙得实在无法立即回信,并且,她特别欢喜你去给她送嫁。”
小雨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你看,李小姐赏我的。”
不等洛芙答言,一旁的晴天插进话来,笑道:“要知道有这么多赏钱,我就去了,小姐,下次换我去送信。”
小雨不依,“她们府上门婆子都识得我了,换你去岂不多余。”
晴天一拍小雨脑袋,“笨!李小姐再等两日就嫁去将军府了,难道将军府的守门婆子也认得你?”
洛芙坐在塌上,笑着看她们争论。
沐浴后,用过晚膳,陆云起还没回来,听那位公子语气,像真遇着了难事,估摸他一时半会回不来,便让晴天铺纸,就着他昨日的笔墨,想把今日所见的美景画下来。
内室里,晴天小雨,杏子银烛,四人都在,见洛芙要作画,纷纷围过来,有给她磨砚的,有给她压镇纸的,有给她递笔的。唯独银烛,在旁不声不响看着。
“小姐,你画的这是什么?”小雨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
洛芙便把下午陆云起带她赏雪景的事说了,又道:“明日看陆延有没有时间,让他也带你们看去。”
晴天和小雨忙展颜说好,可杏子和银烛两眼一对视,便从对方眼中望见震惊。
陆庭被公子派离京办事,而今只有陆延跟在公子身边,要处理的事物极多,可在洛芙眼中,好似指使陆延带婢女们赏景,是极容易的一件事。
而更令银烛心惊的是,今日又不是休沐,公子竟放下公务,带她赏景。银烛脸色发白,心中揪紧,这还没圆房,已经如此宠爱了,那圆了房,还不得捧在手心里。
银烛是家生子,爹娘是奴仆,自己也是奴仆,而她未来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仆,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的日子她过够了,只要当上公子的侍妾,生下的孩子,才是主子。
况且,她哥哥在外欠下许多赌债,也只有她当上侍妾,才能替哥哥慢慢还清。
众人不知银烛心中的弯弯绕绕,杏子震惊过后,也专心看洛芙画画。
只见宣纸上,高山皑雪铺陈开来,山脚下一面冰湖,湖上两抹相依的人影衣袂飘然,脚下绽放无数冰霜。
小雨感叹:“小姐,这画若是着上色,就更美了。”
洛芙却望着画作,叹息一声,“我画得不好,何必浪费颜料。”说着,便将笔往砚沿搁去,岂料她目光注视着画,手上便失了准头,抬手将砚台连同墨汁打翻在地。
砚台坠地,发出一声脆响,“啪嗒”裂成两半。
银烛和杏子都呆了,这可是公子最喜欢的一方砚,极是难得,他已经用了十年之久。
在洛芙小小的惊呼声中,晴天赶紧哄道:“没事没事,打坏一方砚而已,好在画上没染到墨汁。”
原本蹲身捡拾碎砚的银烛听着这话,心头刹时火起,她猛然站起,指着晴天大声质问:“什么叫一方砚而已,你知不知道,这是孤品白端砚,有价无市,多少人求也求不来,更何况,公子已经用了十年了。”
晴天被她骂得一愣,正想答话,却见银烛又反手指向洛芙。
“还有你!公子爱干净,从不在内室饮食,你却什么事都拿到内室来做,公子不喜甜食,你却偏要给他吃什么红豆圆子,他的喜好你一点也不懂,怎么配做他的妻子。”
银烛胸口剧烈起伏,杏子在旁,拦都拦不住。
洛芙面色发白,身子发颤,她竟被一个婢女指着鼻子教训。
外头的丫鬟听到吵闹,全都拥了进来,有那平日里跟银烛要好的,虽然吓得不行,但还是上前拖她,试图捂她的嘴,让她别说了。
“你们放开,这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长久以来的怨念,此刻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银烛用力挣脱狎制,怒骂:“一个小小七品官的女儿,竟设计下作的落水戏码,好了,现在讹上我们公子了。”
她说着,哈哈冷笑起来:“嫁过来又怎样,公子恶心你,就是不跟你圆房,亏得你像个狐媚子似的,日日夜夜霸着他……”
洛芙心跳剧烈,口中呼呼,喘不过气来,在她一句句“恶心你,不同你圆房”下,洛芙几乎站立不住。
听竹院乱成一团,喊声咒骂声四起,不知谁叫了一嗓子,“公子回来了。”
便见窗外廊下走来一抹挺拔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