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刚打过架, 少女的肾上腺素还未减退,呼吸仍急促,全身的肌肉都绷紧着。
苏诗亦肉眼看出她还处于警戒状态, 缓缓伸出手想要安抚对方,但就算放慢了动作,还是被夏雏予应激般后退躲了过去。
苏诗亦正要解释自己并无恶意,却听女孩用沙哑的嗓音吐了个字:
“脏。”
苏诗亦心一颤。
原来,避开自己, 不是戒备自己,而是怕弄脏自己。
苏诗亦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与对方有多大的差距。
自己一袭白裙干净, 光鲜亮丽地站在月光之下。而女孩却一身血污, 肌肉还带着战后的余颤,缩在小巷的黑暗里。
苏诗亦百感交集,却又一时无言以对,她嚅嚅嘴唇,小心地问:“你嗓子哑了, 渴不渴,老师去帮你买瓶水?”
夏雏予抬手抹了下喉咙,手上的血与脖子上的糊成一片。
少女看到手掌, 表情嫌弃地“啧”一声, 摇头, 然后越过苏诗亦,就往外走。
“你去哪?”苏诗亦跟在她后面。
夏雏予没说话。
梗着脖子继续走着,背影消瘦且倔强。
“夏姐?”苏诗亦试着使用从乔丽香那里学来的称呼。
果然, 夏雏予终于有了反应, 脚步略微一顿, 偏头回答:
“回家洗澡。”
“但你的伤口……”
苏诗亦没把话说完,因为她眼看着夏雏予的背影转过拐角,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
她在热闹的夜中深深叹一口气,回头看到巷子里的残局,刚才的恶斗似乎犹在眼前。
她突然感到莫大的无力。
她第一个在意的学生,处境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
夏雏予的家就在巷子边,少女冲凉的动作利索,很快就换了套t恤长裤下来。
血污洗清后才能看见,她本人受的伤并不重,只有拳头指节挫破了点皮,其余的只有肿胀,连流血的口子都没有。
但那些肿胀,堆积在少女小巧的面庞上,就显得触目惊心。
反应最大的是她的妈妈,妇人一看到自己女儿鼻青脸肿的,就尖叫起来,扯着她的手贴上去就要仔细检查。
夏雏予似乎对此不太适应,后仰着躲开,眼角余光瞥到院子里还站着的苏诗亦,脸色更不悦,甩开妇人的手就走出了院门。
妇人急坏了,吵着嚷着就要追上去。
还是苏诗亦拦了一下,安慰好妇人的情绪,便提议由自己代替,去和小孩交涉。
苏诗亦再次找到夏雏予,是在一片烂尾的工地边。
被开发到一半的地皮就这么扔在那里,大片被翻动的黄沙荒着,只砌了大致框架的水泥楼静悄悄的,时不时传出野猫凄厉的夜嚎。
这样的环境,苏诗亦有人陪着,都嫌心慌。
夏雏予一个未成年女孩,居然敢主动找到这里,独自待在这里冷静。
苏诗亦恐惧之余,还心生些对夏雏予的佩服。
彼时,夏雏予正坐在一块石板边,一腿平放,一腿曲着,手靠在膝上,掌心抛接着一枚石子走神。
苏诗亦拎着药袋子过去,准备就近坐在少女身边,却被少女“诶”一声制止了。
苏诗亦略尴尬,“那我坐旁边……”
就见夏雏予接过那药袋子,把里头的药品全倒出来,将空袋子在自己身边铺开,然后才用手掌在上面拍了拍。
示意苏诗亦坐上去。
苏诗亦咬紧下唇。
自己都不介意坐脏裙子,这孩子居然比她本人还惦记。
还是坦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这样自己示好时,小孩才不会显得抗拒。
于是苏诗亦大大方方坐上去,整理起被打乱的药品盒。
“你不在家里待着,是怕妈妈担心吗?”苏诗亦没抬头,像是顺口问。
几次试图与夏雏予沟通,开口都没得到正经的回答,苏诗亦本以为这次也会一样。
结果,这次,少女居然回应了——
“我妈胆子太小了。”
“嗯?”苏诗亦抬眸。
淡蓝色的月光融在夏雏予醇黑的眼眸中,泛着深海般神秘且深邃的颜色。
年纪不大的孩子,神情却比许多大人还要成熟,“没多大事,我再待在家,她只会越来越不冷静。”
“关心则乱。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家里都没备药。还好附近就有药店,我马上就买到了。”
“不是第一次。”
“……”苏诗亦并不意外,第一眼见夏雏予,小孩身上的校服就很脏。
夏雏予继续说:“只不过之前我都会在外面处理好,回家就能睡。”
“……一定要打架吗?”
夏雏予终于转过头来,看向苏诗亦的表情竟流露几分同情。
像是在可怜苏诗亦的天真。
“你应该问,”夏雏予冷静道,“他们一定要调戏我妈吗?他们一定要来我家摊子吃饭,却耍赖发疯不给钱吗?他们一定要次次去警局吃牢饭,还次次不长记性吗?”
三连反问令苏诗亦瞠目结舌。
苏诗亦低下头,想要道歉,却又听夏雏予说:
“也对,你应该和乔丽香一样,是天真的热血笨蛋。”
“嗯?”
“不然怎么会什么也没准备,空手就敢到我打架的地方来?”
“也不是空手。”怕自己再被对方小看,作为大人的威信就全掉干净了,苏诗亦连忙掏出那瓶辣椒水示意,“你看,这是刺激黏膜的喷剂,下边还有警报开关,只要我拉动这个环,就会发出爆音,威慑歹徒并引起路人注意……”
夏雏予盯着那瓶辣椒水看。
苏诗亦有些自我怀疑,“这样的手段,在你看来,也还是很天真吗?”
“不会。”夏雏予垂眸,“我打架也会第一时间偷袭对方的眼睛和鼻子,这样后面就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