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九月底的小镇, 日头渗着毒辣的热。
道旁的刺桐树尚绿,叶子在初秋的劲风中沙沙作响,惊飞一对枝头的麻雀。
身着白裙的女大学生抱着书本, 行走在十五中的高中校区。
清丽的身影闪过老旧的教学楼楼梯,棕色的平底皮鞋踩上裂纹密布的走廊瓷砖。
她就像是古城里开出的最鲜亮的水仙,引得不少身着宽松蓝白校服的少男少女停留瞩目。
叩叩。
敲响教师办公室的门,她进屋,走到身材略显臃肿的乔丽香老师身旁。
中年女教师本举着发黄的座机打电话, 眼角余光瞥到身侧的年轻女生,这才加快语速:
“诶诶诶,好, 嗯嗯嗯。那组长, 月考的试卷我来出。先前那个大四实习生到了,我先跟她交接。诶诶诶好好好嗯嗯嗯。”
女生并不催促,也没插嘴,只不动声色地盯着看。
办公桌面的老座机她幼时在家见过,随着手机出现逐渐淡出视野, 没想到时至今日,这个小镇里居然还在广泛使用。
终于挂断电话,乔丽香舒一口气, 抬眼看到女生, 肉乎乎的脸上挤出和蔼的笑, “小苏,你来啦!”
“你好,乔老师。”
办公室头顶的大叶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 风似有若无, 根本没法解暑。
苏诗亦见乔丽香额头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连面颊的皮肤都显得油亮,便主动掏口袋,想递过去手帕纸。
但乔丽香见她动作,却只是抬起胳膊,用短袖的布料在脸上抹了一圈,就算擦完了汗。
随意得很。
苏诗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默默告诫自己:
得入乡随俗,在这镇子里生活,不能像以前那样太讲究。
“小苏,特地把头发拉直染黑啦?有心了有心了。”乔丽香对这个细节很满意,主动夸奖。
苏诗亦用手指卷了下垂在胸口的长发,有些怀念,并不可惜,“我的发色是原生的浅,因为母亲是中德混血。想看起来不显眼,确实得染个黑。”
大学时爱漂亮,她烫过一次大卷,因为发质合适,意外地效果很好。加上本就较浅的发色和肤色,走在大学校园内时,就有不少人以为她是外籍留学生。
在市区的大学里,留学生也不算多稀奇,顶多回头率稍微高了点。但在偏远小镇的高中校园里,这点与众不同就分外惹眼。
昨天是苏诗亦第一次报道,乔丽香注意到她的浅棕卷发,随口说了句:“坏了,这下那群小崽子又得偷学着乱搞头发了。”
今天再来,苏诗亦就特地把头发拉直,并染了黑色。
乔丽香拉了条凳子,让苏诗亦坐在自己身边,拿出了刚用了一个月的名册,给实习老师介绍:
“你之后就是我的副班任了,和我一起管高一三班,这名单我之后复印一份给你。还有啊,我跟她们相处一个月了,知道怎么收拾她们!如果有谁捣蛋不听话的,你告诉我,看我不狠狠教训!”
“不愧是乔老师!看来,跟着您的这段时间,我一定能学到很多干货!”
“哎,太客气了!她们现在正在上课,你可以去教室外巡一圈,提前适应提前熟悉,也暗暗刷个脸。”
“好的!”
苏诗亦走出办公室,回眸时,注意到乔丽香又开始忙碌起来。
整间办公室的教师年纪没有小的,都是三四十往上;数量也不多,考虑到校内学生的人数,大概率一个老师要摊到三四个班级。
镇子的教育资源不算富裕,据说有很多初中和专科,却只有这一所高中,在全市公立校按建校时间算,排第十五。
自认在象牙塔里被保护得太好的苏诗亦,恰好想体验这种生活。
同班同学实习的出路,要么是国内top公司,要么是市区的校园。偏偏苏诗亦只给乡与镇的偏僻学校投简历,不挑,主动权交由对方,任命运决定去处。
于是,就来了这所高中。
小镇经济不好,观念也落后,孩子们自己并不在乎成绩与前程。
聪明的学生都想办法考到市里,混日子都早早放弃去了专科,不上不下的则留在这高中,家长也不重视,学生们便学一天玩一天地凑合过。
这就苦了还算有理想追求的校长和老师们,天天提溜着这群叛逆小鬼的耳朵,就差哀求他们多看两眼书。
苏诗亦走过高一班级的楼层,边走边从窗户看进去。
仅有第一排的学生们还算全神贯注,第二排往后的学生几乎都得靠手肘支撑着下巴,才能保证脑袋不“掉”到桌上。
白裙黑发的美人从窗边飘过。
福至心灵,有学生视线无意往窗外瞟,就与苏诗亦对上视线。
然后昏昏欲睡的眼皮瞬间像是被吊着线拎起来,那几个学生纷纷坐正。
氛围大概会传染,几个学生莫名端正了态度,周围的学生察觉不对,就左顾右盼四处观察。
于是也就有更多人看到了小镇难得的美人。
好消息是,几乎每个她经过的班级,学生都振作起来了。
坏消息是,她经过后,教室里的老师会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们,眼珠子都快滚走廊上了!都给我看黑板!”
高一三班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苏诗亦还没走到后门的位置,先听到里头的中年男教师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分析一下则个集合在则里的作用。”
应该在提问。
怕惊扰正在问答的师生,苏诗亦站在靠墙的位置,微微往窗户里调整视线。
少年时期的学生们都在抽条,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剪了短发穿了校服,总有几个远远看起来雌雄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