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李子, 桃李子,春水绕山好明智。
明智天,明智地, 天地起风魂归兮。
风儿轻,月儿明,关上窗棂心儿静。
瞌睡儿,瞌睡儿,搂着被儿成盼儿。”
麦婆子握着浮云卿的手, 低吟浅唱着古老的歌谣。
她扽落床幔,偎着床榻边坐下,“您睡罢, 奴家今晚守着您。没有鬼魂, 您安心地睡。”
浮云卿什么话都不想听,扯着被衾蒙着头,将自己闷在厚实的被衾里。直到喘不上气,她才扯开半面被衾,只肯露出个头。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屋顶, 不知在想什么。
后半夜,阖府渐渐恢复宁静。麦婆子抵着床榻睡得香,浅浅的呼噜声不迭传到浮云卿耳里。
浮云卿其实不怕鬼。她相信缓缓说的话, 世间原本无鬼神。可她确信, 方才的确有道清瘦的身影划过窗棂外面。她不敢跟任何人提及那道身影, 甚至破天荒地想,这时候要是闹鬼就好囖。
因着那身影像极了敬亭颐,可说出去谁会信呢。
下晌给荣家求情时, 她问了句棺椁的事。
官家怔了怔, 旋即回:“棺椁停在永昌陵, 虽有意将尸身保存完好,可归京路上,不免有磕绊,已经开始腐烂囖。脸啊,手啊,遍布尸斑。蛆虫乱爬,啃得这里少一块肉,那里少一块肉。尤其是脸,骨头都被啃出来了。停尸七日,并无诈尸。明日是第七日,合该下葬。墓地朕已选好,定在青云山。正月不便大办丧事,所以出殡要悄无声息。”
驸马不入皇陵,这是国朝的老规矩。青云山偏僻岑寂,风水好,适合做墓地。官家心叹他做事真是周道,一面问浮云卿:“棺盖还没钉,你要开棺看看他的遗容么?”
她说不必,“人死魂散,就算看一看尸身,难道还能把魂魄招回来么?他已非他,他不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玄之又玄的说辞把官家唬了住,他说那好,不再细问。
浮云卿呢,不仅不想看遗容,更不愿陪同出殡。
没有敬亭颐的时间都是虚数,时而比流星甩尾还要快,时而比蜗牛攀爬还要慢。她想,她的时间停在他被锁在符阵里那刻,停在他受万箭穿心那刻。此后的时间,她不在意。
所以开棺合棺,出殡安葬,都与她无关,她不愿再徒增僝僽。
次日,仪仗队悄摸出完殡后,领头人由赞者引入仁明殿。
踅进殿时,正好碰见太医吩咐宫婢按照药方煎续命汤。
圣人焦急地来回踱步,翟衣拖尾,扫来扫去,“官家这病来势汹汹,人还没出永昌陵呢,就昏了过去。”
官家呢,虚弱地躺在卧榻,骤然苍老许多。脸上横肉松松地往下垂,沟壑纵横,脸色比桕烛苗还要黄。他有气无力地哎唷几声,任由太医把脉。
“人老囖,就得认命。认什么命呢,认生死有命。一把老骨头,不比年青时硬朗,实在正常。”官家虚弱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走了,朕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太子监国,尤其出众。大哥这孩子啊,惧内,玩心大,可该他正经做事的时候,事事做得挑不出错。二哥家,小两口如漆似胶。听他说,婉音已经怀上囖。三哥这小子,年后二月成婚,虽未娶得意中人,但与上柱国家的五娘子相敬如宾,也算是觅得良缘。大姐心思扑在孩子身上。二姐呢,收了心,遣散面首,与驸马逐渐磨合。我们家小六啊,往后也会有她自己的打算。”
恍如临死前走马灯一般,絮絮叨叨地说起子女的近况。
圣人听得揪心,跟官家说不通,干脆问起太医:“情况如何?”
太医在官家额前与手臂处扎了几针,说道:“人百病,首中风。真阳一旦虚损,必会罹患中风。中风,无非由心火、痰热、肝风内动所致。臣给官家扎了几针,活血祛痰。小续命汤三餐后服用,一日三饮,连续服用数日,即可好转。”
官家点了点头,朝太医道声辛苦,反倒吓得太医跪倒叩首。
摆手遣走太医,官家艰难地抬起眼皮,唤来仪仗队里的领头人,因问:“一切尚还顺利?”
隔着珠帘,领头人躬了躬身,说一切顺利,“小底按官家的吩咐,提前调换了棺椁。如今冰棺尚停留在冰窟里,人也待在冰棺里,而下葬的棺椁搁着您安排好的尸身,不会有人起疑。”
官家满意地说好,乜及圣人满脸不解,在她开口询问前,抢先解释道:“如你所想,没死。”
圣人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煞有其事地拜了拜,“那就好,那就好。上天保佑我们小六,一定要幸福。”
官家沉吟,待领头人走远,复而补充道:“人是没死,但不知何时能醒过来。所以在他醒来前,你要保密。”
圣人不解地“啊”了声,“事到如今,您还想骗她吗?驸马没死,别管醒不醒,那都是一件欢喜事。小六时而魔怔时而清醒,清醒时少,魔怔时多。她都这样了,您还如此残忍!”
官家最烦圣人这副喋喋不休,问东问西的模样,像一条依依不饶的蟒蛇,非得把他缠死才尽兴。这时候,他又想起最懂他心思的贤妃。倘若今下侍奉御前的是贤妃,定会附和他的话,而不是一味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