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几人又争执一番,太妃自然拗不过韩从朗,只能眼睁睁看着韩从朗自顾自地行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再落魄又能怎样,如今还不是得道升天了?
因着这场闹剧,大家都没精力操心浮云卿的事。
甚至连韩从朗都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临走前,还好心朝她说:“喝水如厕,只管唤女使来,她们会给你短暂的自由。”
浮云卿当然不会傻到趁着寨子戒备森严之时,不顾一切地跑出去。
她煞有其事地叫来女使。仔细一看,又是熟人。
前来的两位小女使,正是侧栊尾栊。
这俩人也是可怜,活了十几年,蓦地被告知自个儿是赝品,一时无地自容,畏手畏脚地围在浮云卿身旁,半句话都不敢说。
浮云卿观摩俩人半晌,无奈地叹口长气。
今下往田垄里走一趟,可不敢再烜耀盛世的好囖。今下是到处割据厮杀的乱世,大家都活得不容易。
侧栊尾栊看起来比她年龄还小一些,她又何必为难做不了主的女使。
浮云卿甩甩手腕,“进来,陪我说说话。”
当然,心疼归心疼,到底是敌对方,不能轻敌。
她擅长跟未婚的小娘子家打交道,邀人进来说话,也是想打探打探敌情。
侧栊尾栊对视一眼,既然主子吩咐,自己只能照做。
她们俩进了笼,敛袂道了声万福。
浮云卿故作轻松地开口说:“韩从朗把我带到寨里,我那些搁在脚店里的几箱吃的穿的,是不是都没捎来?”
侧栊一板一眼地回不是,“主家想得周到。那几箱都一同捎带了过来。您怕是没瞧见,那几箱物件,就放在凌云阁顶层。小底跟尾栊都给您归好类了。”
浮云卿勾起一抹勉强的笑,说那可真好。
她捎的榨菜干粮和漂亮衣裳,今下哪还有心思吃穿。她想问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一排小动物兵。
卓旸送她的那把短刃,后来她又塞到了他手里。
所以那把短刃,随他一道坠了湖。
那些小动物兵,才是她最后的念想。
她问:“你俩收拾的时候,有没有见十几个由狗尾草编的小动物?有小猫,小狗,小白兔……”
尾栊搭话回:“主家说,那些低贱物件不值钱,配不上您。在您昏着时,主家拿剪刀把它们都剪得稀碎,扫进簸箕里扔了。”
侧栊说是呀,“主家还说,他会给您更好的。他把狗尾草剪碎了,会赔您无数金玉琳琅。”
“赔”这个字用得妙。损坏别人珍视的物件,才得赔。
浮云卿唇瓣张张合合,此刻竟是什么打探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仍然无法接受卓旸的离去。她只是感觉,俩人仅仅是短暂地分离,总会有重逢日。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陪伴她近一年的教书先生,全心全意为她好的家人,死在了冰湖里。
甚至,都没有留下半句遗言。
浮云卿眨眨眼,泪珠又像那日一般,断了线地往外涌。
那日,她催着卓旸赶快出发,早去早回,好腾出更多时间收拾行囊,继而折回京城。
她催得紧,卓旸甚至没吃上热饭。
没吃饱,没穿暖,毫无怨言。只因她想去,他甚至连句抱怨话都没说。
他那么爱逗她气她,那么不着正调。在最后时刻,竟纵容着她所有娇气的举动。
浮云卿捂着脸痛哭流涕。
恐怕卓旸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在来巩州的第一日,甚至更早。
来巩州那日清早,麦婆子说了句,“昨晚两位先生都歇得很晚。他们俩说了很久的悄悄话,天快亮了才回去歇息。”
所以是在那夜罢,卓旸把一切坏的结果都想了遍。
他什么没跟她说,她也迟钝着不曾开口问。
总幼稚地想,来日方长,她与卓旸中间的窗户纸,不急着捅。
侧栊尾栊手足无措地安慰浮云卿。
她俩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浮云卿哭得伤心,像是要哭尽一生的眼泪。
朔雪飞扬,白的,像春三月的柳絮一般,不迭往屋里扑簌。
寒风旋来,无数雪沫子直往笼里飘。
侧栊尾栊俩人合力才将门扉勉强关紧。
最后一颗雪沫子划过浮云卿颤抖的指腹。冰凉渗骨,她却执着地留存那点微薄的凉意。
那日也下着大雪,卓旸将她护在身后,他身上的凉意,与雪沫子相当。
他借着雪沫子虚空抱了抱她,恍惚间,她听见他轻声呢喃。
“我走了。”
好好吃饭,好好歇息,早睡早起,时常练武。
他就这么走了。
(本章完)
作者说:又逢周末,争取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