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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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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八十七: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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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一般的雪越落越重, 渐渐堆成厚实的雪地。欹着窗棂朝外看,幽暗的月光洒在盐酥雪地里,折射出刺眼的光, 把黑夜搽得比晌午还亮。

亥末,尾犯提着一根长杆子,摁灭檐下挂着的吊灯。熄灭灯,空旷的院仍旧亮堂。她睁大眼睛,朝卧寝处细细一乜, 原来有扇窗棂朝外支着。窗棂旁,燃着一盏枯黄的桕烛灯。

尾犯推门进去,“公主, 该睡了。”

浮云卿满不在意地噢了声, 继续挑着烛火苗,“睡不着,过来陪我看会儿雪罢。”

往年的初雪薄薄一层,不待人站上去踩,就化成了一滩湿漉漉的雪水。今年不同, 雪哗哗地下,恍若能把偌大的公主府给淹了。

尾犯欸一声,坐在浮云卿身旁, 体贴问道:“用不用奴家给您把嘴里要嗛的那物件拿来?”

浮云卿兀自叹口长气, 怅然回:“不用, 枕下有。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了敬先生。”

尾犯满头雾水。她这话跟驸马有什么关系?

不过既然浮云卿这么说,她只能顺势回:“这次出门远行, 您当真不捎驸马一程?其实我们做小底的, 与驸马并不亲近。偶尔碰头搭腔, 聊的也都是关于您的事。明日您带着卓先生启程,府里就剩下驸马与我们一帮仆从。您不在,我们与驸马更没话说。也不知您什么时候回来,中间这些日子,我们与驸马相处,实在是尴尬。”

浮云卿说这倒也是。随即转念一想,海阔天高的,她能出门,敬亭颐也能出门。他不是皇城司的副使嚜,多的是机会去外面闯荡。从前敬亭颐待在公主府,是因她在。今下她不在,敬亭颐也没待在府里的必要。

他当然是她的,但更是属于浮华人世。身心都是她的,那么他待在哪里,她并不在意。

想及此处,浮云卿朝尾犯说不必在意,“你看他晚间那副阗然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俩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呢。看着就来气,把我气得那么狠,他自己倒潇洒。说辛苦一晌,就为了这锅拨霞供。说处理兔肉时,一不小心擦破了手。哼,他惯会扮可怜拿捏我!”

先前她还在卓旸面前大夸其词,说自己成长了,成熟了,行事稳重了。结果遇上这事,又成了满腹抱怨的小傲娇。

她当真不懂,她那么爱敬亭颐,甚至连欺瞒这种事,都能自我安慰地原谅他。她对他还不够好吗?她给足他面子,给他铺了百层台阶。只要他肯把那苦衷说出,她就会说原谅,就不会赌气去陇西。他们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有什么苦衷,是她都不能听的呢?

浮云卿捋起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伸手感受屋外的寒气。

冻得她打冷颤。

她对敬亭颐毫无保留,可敬亭颐却总让她捉摸不透。从前她以为,敬亭颐温润如玉,包容她的一切。现下她满心怔忡,敬亭颐当真是她以为的那副模样吗?

她渐渐发现,他危险强势,甚至还隐藏着许多秘密。更可悲地发现,在发现他表里不一后,她竟觉得他比从前更迷人。

她太想探索他,可他从不愿意张口说。那好,既然他不愿说,那她就逼着他说。

为了稳固府内仆从的心,她说过年前会回来。实则不然。

她要沉住心,敬亭颐一日不说那苦衷,她就一日不回。看看到最后谁能拗得过谁!

浮云卿缩回手,朝尾犯吩咐道:“祖婆送来的利市袋里,有个绣红灯笼的,我放在妆奁盒里的最底一层,把那个拿来。”

尾犯说是。屋里黑漆漆的,她借着屋外的光,寻到一个瘪瘪的利市袋。

“这里面装着她在陇西郡买下的宅邸。”浮云卿拆开利市袋,取出一张泛黄的地产票,“陇西郡下设有数州县,这次要去的,是巩州。前历朝,那里是渭州,陇西郡下风景最壮丽的一个地方。今朝改渭州为巩州,风景壮丽依旧。四面环州,地处腹地,政通人和,是个好去处。”

尾犯赞她懂得真多,“这十六年来,您从没出过远门。地方人情,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浮云卿煞有其事地掏出一本卷毛边的厚书,解释道:“这些事,都是从《地物志》里学来的。《地物志》是某位不得志的文人在五年前写出来的。我想,就过了五年,地方人情应该没什么大的变化。书里把陇西夸得天乱坠,好似人间仙境。后来得知,这位文人老家就在陇西。人嚜,总会对乡音故土有深沉的情感,美化一些也正常。今下既然要出门,那干脆就去陇西看看罢。”

尾犯欣慰地颔首说好,“嗳,您这大半年一直读书,成效真是显著。今下您知识渊博,出口成章,真是下功夫苦学了。”

这话又令浮云卿想起她那个倔得跟臭驴似的郎君。

她的郎君,她的温柔教书先生,允她躺在他宽阔干燥的怀里,一字一句地给她读书,给她讲人情世故。

明明刚吵过架,可她却觉得,与他相偎,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遥远,模糊,不可追。

后来躺在榻上,又朝尾犯吩咐道:“明日起早点,往禁中递信。我得往禁中去一趟,把出门远游这事,跟爹爹姐姐说一声。”

尾犯福身说好,轻手轻脚地踅出卧寝。

绕府邸走了一圈,灭了沿路的吊灯。踱将信天游院,躲在月洞门后朝里一看,院里还有几盏灯没灭,想是两位先生还没歇息。

这倒也好。尾犯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浮云卿辗转反侧,要是两位先生呼呼大睡,那可真是白白错付了真心。

待尾犯窸窸窣窣地走远,院里的吊灯才被摁灭。

“你说,这小女使是不是在偷听?”卓旸手里揿着长杆,利落地甩出剑,扬起一堆雪沫子,趁雪沫子飘在空中,将长杆稳当地投进兵器架。

这厢敬亭颐正伏案写信,听及卓旸的话,终于舍得抬眼,飞快睐了他一眼。

“偷听又如何,不偷听又如何?”敬亭颐将信纸塞进信封,盖了个狼爪状的红章。

卓旸说这倒也是,“反正正经话还没开聊。”

言讫掀起檐外罩纱的竹帘,踅近屋里。

他坐在敬亭颐对面,瞥眼那摞封好章的书信,心倏地沉重起来。

卓旸出声说道:“这些信,都是寄给刘伯的罢。方才探子来报,陇西郡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连夜卡紧关防。咱们庄里的人,原想趁这次公主出门,将军械都移到陇西。该开战了,时机一到,先攻陇西。得了陇西的调兵符,与燕云十六州里应外合,很快就能南下攻落河南路的诸多州郡。届时全军直逼京城,任官家那厮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扭转局势。”

“为时尚早。”敬亭颐垂眸,又掂起笔杆,行云流水地写信。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场变局罢。我预感,那场变局就在陇西。变局后,我们才能发兵攻城。这场变局,与公主紧紧相关。你跟着她去陇西,别管是去哪个州,都得时刻跟在她身边,不能让她出半分闪失。另外,引郡内三千精兵,跟在你与公主身后。若遇埋伏,让精兵对付。”

卓旸满眼不可置信,颤着话声质问:“你疯了?先前历尽艰险,牺牲了多少弟兄,才将七千精兵安插在陇西郡内。今下只因公主出行,你就想让三千精兵暴露身份!成璟任副节度使后,对陇西郡监管更严。你让精兵试险,无异于撕破脸皮!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既说为时尚早,为甚要冒险行事?”

耳边阗挤着卓旸气愤的训斥声,敬亭颐毫不在意,反倒顶着他灼热的目光,在信封上摁了个可爱灵动的浮云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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