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当然知道。
府邸内设校场, 各种锋利尖锐的兵器直愣愣地摆在木架上,一间摆着火炮的兵器库门吊扣松松挂着,仆从把野心勾在脸上, 这不是一座祥和的园子该有的模样。
缓缓知道,吕夫人知道,园内人都知道,但他们怕外人知道。
“你要把这事告诉官家吗?”缓缓抬起倔强的眸,“你不怕我将你的秘密, 说给公主听吗?她最讨厌欺骗,若她知道你在骗她,还会像今下这般, 对你毫不设防吗?”
敬亭颐不置可否, 挑起跅弢的眉,澹然回:“我告不告诉官家,得看殿帅的表现。我有什么秘密?你是想把我们都身涉局中的事,告诉公主吗?荣小娘子说欺骗这类话,难道自己就不心虚吗?你难道没做过欺骗事?”
敬亭颐眼底满是轻蔑, 对缓缓的挑衅并不在意。
他看她,恍若看一条垂死挣扎的鲤鱼。脱水的鲤鱼奋力跃身,幻想得到水池的庇佑。
鲤鱼, 离了水, 没了庇护, 什么都不是。
任人宰割,剥骨扒鳞。
敬亭颐眸里闪着不知名的光芒,恍似一头餍足的野狼, 兴致勃勃地看着命不久矣的猎物咽气。
缓缓愤恨地瞪他, 她竟无法反驳敬亭颐。
敬亭颐如今在明处, 他们荣家在暗处。揭发一族乱臣贼子,再简单不过。
她要告敬亭颐欺瞒,可笑的是,她自己也欺瞒着好姐妹浮云卿。
半斤八两,都是恶人,这时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缓缓神色慌张,眼睫飞快颤抖,脑里糊着乱成一团的事件,她必须尽快捋清。
想着想着,忽地就明白了一些事。
爹爹先前与她提过韩从朗。他说,变法变了六年,再变下去,朝堂之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受尽剥削。
国朝重文轻武,是太.祖朝就有的弊病。建朝五十二年,弊病越积越深。本来武将就不受优待,变法后,官家扶持了另一批武将,以荣家为首的老将,势必要让利于他人。
俸禄减一贯,官爵降一级,不要紧。要紧的是,荣家已经被剥削到几近赔钱了。
何况朝堂内党争厉害。所谓党争,不过是一批文官武将与另一批文官武将来回斗罢了。朝局诡谲叵测,只有图变,才能立足。
图变,就是要反。单靠一个荣家反不成,但若加上韩从朗的势力,事成的几率便会大些。
官家是真正掌控百万禁军的人。名义上,枢密使与三衙长使,共同制兵。荣父掌控三衙,与枢密使话不投机半句多。
素妆是枢密使之女,就算不受宠,好歹也比旁人了解枢密使。缓缓接近她,是为了套话。
至于接近浮云卿,一方面她与浮云卿当真情深,不过更多的是为了入局,破局。
不错,正如敬亭颐所言,这正是官家布下的局。
局里东西两个对立面,分别站着敬亭颐与韩从朗。局内天元,是浮云卿。
敬亭颐背后那股不知名的庞大势力,让他用名正言顺的理由,不断接近浮云卿。同时,以荣父为首的一股势力,支撑着韩从朗将浮云卿当作突破口,不迭攻之,试图逼退敬亭颐的势力。
棋局里,讲究下先手,定天元。天元归入谁手,谁的胜算就稳。
官家让敬亭颐与韩从朗互相厮杀。敬亭颐是官家的人,韩从朗是造反头子。恰好两位男郎,都对浮云卿有意。官家设法用一位小娘子,制衡两方势力。
至于谁输谁赢,目前来看,尚不能知晓结果。
缓缓的直觉告诉她,敬亭颐不单单是官家的人,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旁人听及谁要造反,必会马不停蹄地赶到禁中,将此事告与官家。可敬亭颐居然还有闲心与她做交易,他还能空出心思警告她,让她离浮云卿远些。只要她不再接近浮云卿,他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似国朝覆灭,风水轮转,并不是敬亭颐关心的事。
但他若真什么事都不关心,只想平叛谋逆势力,只想守着浮云卿过好日子,那仅仅只拿荣家谋逆一事要挟便可。
缓缓想不通,敬亭颐为甚要提许太医的事。
谋逆是国事,许太医是私事。敬亭颐这般神机妙算的人,应该会懂,荣家人从不把国事私事混在一起。
许太医不在这场局里,他仅仅是缓缓的一点私心。
想及此处,缓缓大雾弥漫的心,慢慢变得了然清醒。
除非敬亭颐不仅想掀翻这场局,还想将局里每个人都杀之而后快。
掀翻局,是为官家,尽职尽责。杀尽局中人,是为浮云卿,是他的私心。
他想揭开浮云卿身边所有人的真面目,然后再对浮云卿说:只有他是真心待她。
阴险至此。
缓缓不喜受制于人,叵奈目前有关敬亭颐的事,掌握得太少,无法勘破他的身份。
只能任他摆布。
在缓缓陷入思考时,敬亭颐出声提醒道:“荣小娘子,你可想好了?”
缓缓沉重地点头。
“我明白,我会慢慢远离她。”
敬亭颐说那好,“连带着施小娘子一起。”
浮云卿信赖的两位小姐妹,被她赞为“无上好友”。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份姐妹情谊塑造得过于顺畅。她以为天上掉了两块馅饼,将其好好揣在怀里。
却不曾想,一切的一切,早有预谋。这场预谋,持续已久。
无上好友。敬亭颐细细品着这四个字。迟早,他会把她以为的无上好友的真面目撕开,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