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信满满,甚至连考完试,排名出来,要如何举办庆功宴的流程都想好了,却不料何越海连县考都没考过。回到家中,何老童生觉得难以置信,不信邪地让何越海将回答再默出来,他要当场考校。
等何越海硬着头皮将考题与答案默出,望着他那狗爬似的字体,何老童生直接愣在当场,用了好久,才颤抖着手,指着何越海道:“好啊,好啊!我不惜一切代价送你读了十年的书,你就给我学成这样?”
就如何越海年幼无知时狂妄自负地对私塾先生所说,他爹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真相大白的刹那,何老童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得亏旁观者见势不对及时去喊来了大夫,才救回了何老童生一命。
只是经此一事,老人的身体到底是垮了,只能每日躺在床上,汤药不断地养着。
原本算得上是富户的何家也被这日复一日的药钱拖得卖田、卖房。
家中这一场巨变,总算是让纨绔自负的何越海清醒了过来。他痛定思痛,每日亲手照顾老父的同时,头悬梁、锥刺股地用功,终于是在二十二岁那年过了县试、府试,成为一名童生。
何老捧着儿子的童生身份文书,笑容满面地闭上了眼。
送走父亲以后,二十四岁的何越海再一次通过了院试,获得了秀才资格。
他还是想考下去的,毕竟才二十四岁,只可惜家里这些年为了给父亲治病,办丧,家财都散得差不多了,连平日吃饭都成了问题。
他便寻思着抄抄书,再自己办个小书塾,教十里八乡的孩子们识几个字,不但能为自己挣些既能度日,也能攒齐赴考的钱。
数了数手里的钱,确实是一百一十文不错,何越海将其收了下来,扬起笑容对陈巧娘母子道:
“好说好说,那就让孩子留下来吧。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是这些天来的,我们每日识得字也不多,阿茗只要用功,很快就能追上的。”
陈巧娘眉开眼笑:“那就麻烦先生了。”
一向话少又稳重的何月茗也露出一抹激动之色。“先生,我一定会用功的!”
何越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道:“只是识字的话,不需要什么,写字也好,我眼下都是让他们拿树枝在沙盘上练,但这法子不能长久,你还是得想法子为他凑齐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哪怕廉价一些也无所谓,但要越早越好。毕竟读书写字,可分不了家。”
陈巧娘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敛起,双手局促地抓着衣摆,眼中划过一抹难堪。“先生说的是,我会想办法的。”
一旁的何月茗也恢复了先前的沉默寡言,默默地低下头去,置于身后的小手用力地紧握成拳。
“好了,该上课了。”何越海淡淡地说,随后便转身,往课堂走去。
对眼前母子的处境他听说过,是挺可怜的,可那又如何?村中可怜的孩子多了去了,就算是他,不也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么。若一个个都要他同情在乎,他直接开善堂好了,开什么私塾。
陈巧娘连忙将小儿子向前推了推:“阿茗跟着先生好好地学,娘先回家。”
何月茗用力地点了点头,快步跟上了先生。
他不会永远都让母亲和自己一起受这等难堪待遇的,他要读书,要识字,要考功名,要做人上人!
陈巧娘离开了私塾以后,并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先绕到了自家田地,仔细看了眼地里的稻子,确定其长势良好,才放下心来。
读书烧钱,她自小便知道这个道理。
书铺里的东西,都贵得要死,一支笔最便宜都要十五文,一刀纸最便宜也要五文,可粮食也不过三文一斤呐!即便到了灾年,价钱上涨,最天价的时候,一斤粮食也不过卖到三十文!
陈巧娘心里一边筹算,一边比较,越想心情便越是沉重,她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只觉得压在背上的重担实在是沉,她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可日子再难,总要过下去的。
她长舒了口气,对自己道。
千难万难,她都要走下去,她自己这辈子可以就这样在苦难中挣扎沉溺,她的孩子们不可以。
与其想着那些东西有多贵,不如再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干的活,能挣一点是一点。
不论是阿茗读书要用的东西,还是阿香将来嫁人的嫁妆,她这个做娘的,都要拼尽全力为他们攒齐。
这般下定了决心,她眼里重新展现出了光彩,正要回家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骂骂咧咧。
“老子一大早就起来,到这里干活,现在活都做得差不多了,能回去了吧?我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再这样下去真的要饿死了,大老爷。”
陈巧娘心中一动,这是她家死鬼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日上三竿了,难道那脏东西一直逼着他干活到现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