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人间的倒影
和许多人不同，在宝贵的十二个时辰的新手保护期内，桑夏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去见识地狱杀戮场，只是无所事事地在城区里闲逛。
向导默默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穿梭在昏暗的巷道间，路过这里随时随地都在上演的争端和杀戮，为了不让粘稠的血弄脏鞋子而像只灵巧的猫一样轻轻地踮着脚，有时候又仿佛踏波而行的水鸟般晃晃悠悠地走在狭窄逼仄的围墙上，纤尘不染的大袖被风吹拂的鼓起来，如同飘曳的云一般从人群的头顶上漫卷而过，仿佛随时会轻飘飘地从墙上飞走。
她忽然感到了恐惧。
恐惧来源于人对未知的敬畏，她开始觉得这个女孩是某种不可窥探的、似人而非人的东西，因为她太平静了，对“人”这一族群而言，守望相助、彼此扶持是镌刻在血脉深处的本能，这些孱弱的生物依靠这种方式才能从群狼环伺险象环生的远古时代绵延至今。
而与之相应的，人类在杀害自己的同类或目睹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也会本能地对此心生不适，哪怕杀戮之都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暴徒，也会在一次次的挣扎中逐渐被绝望吞噬，心神陷入疯狂崩坏之中，直至彻底坍塌殆尽。
但她的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湖泊一样的沉静无波，全无因情绪的起伏而动容的涟漪，近乎冷漠地倒映出周遭的一切，让她想起幼时见过的那些会用沸水浇到蚂蚁洞里的顽劣的孩童，那时候他们的脸上也带着这样满不在乎的神情。
如果说那些孩子的不在乎是因为将蝼蚁视作低他们一等的生物，那是不是对她而言，人也是和蝼蚁无异的东西？
母亲的笔记中所描绘的景象和此时她的所见所闻重叠在一起，让她渐渐拼凑构筑出了对这座城市完整的认知。
有人说它是封锁邪恶的监狱，有人称它为放纵罪恶的乐园，还有人视它为磨砺自身的试炼场，而母亲说这里是“影子”——人间的影子。
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同样适用于此处，只不过是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层层尸骨累叠成阶级分明的金字塔，最下层的人被敲骨吸髓榨干价值奉养着塔尖上高高在上的以“宗亲”、“君王”和“神明”为名的蛀虫。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在屋檐上坐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捧住脸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悬空的腿，嗓音幽幽。
大概没有人会喜欢这个地方，向导默默地想，但她碍于立场无法附和这句话，只能缄口不言，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不过她似乎也并不在乎她的回应，声音飘忽的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抬头向上看，这座城市永远都笼罩在一片不见天日的昏暗之中，无论是高悬于虚假天幕中的血月还是五光十色的人造光源的光芒都太过孱弱到无法映亮人的眼睛，可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仿佛流光溢彩的宝石，像是深埋地底亦或历经磨损都无法让它的光泽消退分毫，清冽锋利的眼神像是能径直穿透特制的防窥视玻璃，窥见其后的景象。
玻璃后是杀戮之都里最负盛名的销金窟，那里有最妩媚的侍者和最至上的珍馐，只有地狱杀戮场排名前列的强者才有踏入其中纵情享乐的资格，他们狂欢痛饮，在醉生梦死中放纵着永远无法被填补的欲望。
——情欲、食欲、贪欲、杀欲。
女孩清澈的瞳孔里，红与白的人形裹着玻璃碎片从窗口坠落，重重地砸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