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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五生前最喜欢这把竹椅。
江生坐在上面,手里拿着个银制的小算盘,最后看了几眼,轻飘飘地扔进了池里。砰的一声,溅起小小的水。
旁边的汉子咂了咂嘴,有些可惜道:“好精巧的小玩意儿,丢了做什么?”
“看着晦气。”江生抿了口茶,指着天边惨黄色的夕阳道:“兄弟,青条沟离咱这儿远,快马都得跑两天。你若等不及,我与你签租契也是一样的。”
汉子用手敲着矮几,似是在考虑。
江生放下茶盏,又笑道:“夏汛快到了,我新东家去青条沟做什么你多半也能猜到,买石头哪是一两天能商定的事?你是梁大当家身边的红人,他离不了你,你难道要一直等在这里?”
耽搁不起。
汉子叹了口气,最后问了一遍:“江生,你五哥在哪?”
江生面不改色地答道:“他在外面四处打听哪家木材更便宜。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银子精打细算,多半厘也是不肯的。”
又是一个短时间回不来的。
汉子虽然不耐烦,但还是留了心,道:“等就等吧。订约交租不是小事,马虎不得。更何况得拿着地契去官府上报,你做……”
“你觉得我做不了主?”江生轻轻一笑,“新东家动身时就知道梁大当家会派人来,提前把地契留给我了。”
汉子喜出望外:“那你前面为何不早说?快快取来。”
江生将汉子领进账房中,让汉子稍等。没一会,他捧着一个重重的木匣走到汉子面前,用下巴指了指墙上的画:“兄弟,那画后有把钥匙。我腾不出手,你取出来开下锁。”
汉子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转过了身,刚走了一两步,后颈猛地发凉。破风声响起,他被江生手中的木匣砸中,瞬间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江生居高临下瞧着汉子的脸,真讽刺,这种蠢货都能得到梁惜的重用,他却在小小清分坝窝了这么多年。
他冷笑一声,开始扒拉汉子身上的衣服。果不其然在贴身的里衣中找到了几张银票,整整三万两,足够他逍遥快活一辈子。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江生最亲近的两个伙计,轻声道:“江哥,那群叫子喝了下蒙汗药的粥,都昏过去了。”
江生面无表情,问道:“那几个人呢。”
他说的是梁老五的几个亲信。
“已经埋了。”
江生见两人身后连个鬼影都没有,微微皱眉道:“他们呢?”
平素受他重用的人不止这两个。
槛外的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鞠躬道:“他们也昏去了。江哥,有我们两个还不够吗?”
江生嘲弄一笑,这世道糟透了,人吃人狗咬狗,谁都不想被多分一杯羹。
“够,当然够。”
江生和梁老五不一样,他不在意更不惧怕手下的野心,他有自信能压得住一切。
他迈出门,迎着夕阳张开双臂,在暮光中与惨黄色的天地一起呼吸,几乎狂妄地说道:“三万两足够我起家,将来我会发达,一步一步踩到梁惜的头上。”
身后两人答道:“江哥,我们相信你。”
江生回过头,最后看了看自己长大的地方,冷冷道:“烧了。”
两人谋财,却不忍心害命:“江哥,那么多人还昏在屋子里……”
“全部烧了。”江生命令道,“把门锁死。”
两人只好将门锁了,又取来油桶,围着货仓画了个大大的圈,将干草铺在了油圈内。
江生拿着火把,一步步走上前,火星子挨上干草,瞬间点燃。火光冲天而起,热浪冲得他眯起了眼。
两人已经牵来了马,急切道:“江哥,我们得快些走!官府马上要来救火了!”
江生的面容被照得模糊不清,他丢掉手中的火把,翻身上了马,解脱道:“今后我就不是江生了。”
快意油然而生,他嘴角刚扬起笑,就听身边两人惊惧道:“江哥!新东家……”
江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昭昭小多丹葵三人就在他们身后,风尘仆仆,似是才赶到。
小多盯着着火的货仓,攥拳怒道:“老五和伙计们都那么相信你,你竟然——”
“相信?”江生冷笑着打断小多,“没屁用的相信,我不需要!”
马背上的包袱中早就备好了砍柴刀。江生取出刀,冲身边两人道:“三个小娃娃,没什么好怕的!”他用刀指向冷脸不语的昭昭,阴狠道:“把这女的绑了,还能向她家里要笔赎金!”
话落,他们如见了血的狼般冲上来。
小多和丹葵虽然有功夫,但无奈手中只有临时抓来的木棍和短匕首,根本比不上他们有马有刀。昭昭被两人护在身后,手中握紧了木棍,时不时帮忙。
谁料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昭昭手臂被扯住,被江生掳到了马背上。
“昭昭儿!”小多撕心裂肺地喊道。
江生一记手刀重重劈在昭昭后颈,随后挥着马鞭急急往外冲去。手背忽然剧痛,昭昭竟没昏过去,还用尽全身力气咬死了他!江生痛呼一声,昭昭趁机拔下头上的簪子扎进马儿的腹部,马儿扬蹄受惊,两人摔下马背。
江生从泥里爬起来,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手,阴鸷道:“我原本想留你一命。”
前面那一记手刀并不轻,昭昭的脑子一阵阵发着晕。她听见了小多几乎欲绝的哭喊,看见了急急冲过来的丹葵……可近在咫尺的却是要杀了她的江生,和砍柴刀发出的寒光。
刀骤然下劈,昭昭费力躲开了刀锋,虽没被命中要害,手臂却凉得疼了起来。
“你……”持刀的江生愣住了,他死死地盯着被划破的衣衫下依稀可见的黥字,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般,怒然大笑起来:“婊子!我这几日竟被你个婊子骗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