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都往马车里灌,昭昭微眯了眼,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就这么怕我?”昭昭摇摇头,心想你要是晓得我方才做了什么梦,说不准谁怕谁呢。
她从马车里钻出去,坐到辕座上,伸开手指抓了抓阳光,懒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呢。”
“府里太无聊了。”
“就咱们两人?”昭昭望了望路边的田野和山林,“万一有刺客要来杀我,恰好你也在,他们岂不是赚了个大的。”
“我带了刀。”
昭昭看向他腰间,上面佩了柄细长的刀,刀身银白如月下清霜。随着车轮起伏,刀膛中的银珠发出细碎伶仃的清响。
“这不是何必的刀吗。”昭昭疑惑。
“我借了。”
昭昭笑:“你没有自己的刀?”
“没有。”
“为什么。”
“如果有的话,我不会用它去杀人。”修逸看了她一眼,“舍不得。”
昭昭的目光落在他左手手腕上,那有道浅浅的伤疤:“比起武,你好像更喜欢文。”
“说不上更喜欢。有天分,能做好,就多做些。”修逸默了会,又补了句:“更何况武将沾血的刀,从来难胜文臣舔墨的笔。”
昭昭支着头,明目张胆地打量他的侧脸,目光凝在他眉心小痣上。一阵风来,吹动他束发细带尾上的红玉珠子,垂在脸侧,衬得他肤色白得不真切,如梦似幻,仿佛风再大些就能把他吹散了。
许是今日天晴有些热,他衣裳穿得单薄,月白绫的料子遮不住颈上的牙印。那牙印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落进昭昭眼中像是勾引。
“你要跟我跟多久?”
修逸目视前方,看也不看她:“不知道。”
昭昭指着他这身贵气逼人的打扮:“你穿成这样哪能跟我回县里?太惹眼了。”
修逸无奈道:“没有更素净的衣服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丢给昭昭:“你可以说我是某户人家的小公子,也可以说我是定北军西三路的无名小卒。”
昭昭拿起牌子一看,还真是小卒的,她失笑道:“小公子小卒哪买得起你发带上的红玉珠子?”
修逸漫不经心地看向她:“那你与我换换。”
怕她不同意,又道:“一等一的碧玺珠。我若忘记找你要回来,你拿去当了,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风中有香,吹得人心里又暖又燥。昭昭没理由不同意,她拆下自己的素绸发带,挤到修逸身后,将他的头发也解了,松松地拢在手里。
“束好看些。”修逸道。
他的发丝有些凉,带着冷淡的沉香味。
昭昭闻得心痒,目光粘在了他玉白的脖颈上。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修逸轻飘飘道:“又想咬我?”
昭昭用舌尖抵住虎牙,抵疼了,暗骂一声骚东西。
她心里不痛快,正要挑刺几句,却听修逸道:“还有个东西,你要不要也拿走。”
“什么?”
像是看透了昭昭的想法,又像是在迎合她的欲念,修逸点了点自己的锁骨,那里有条不起眼的银线:“这个。”
昭昭放下已经束好的头发,从后面把手探进他的衣领。那银线很细,捏不住,折腾一番竟像她在存心乱摸。
她原以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等好不容易拿出来,放到手里却见只是个白玉扳指。是用旧了的,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凹痕,细缝里面渗了血进去。
“这是什么?”
“我以前射箭时用的扳指。”
它躺在昭昭手心,上面还带着修逸的体温。
昭昭原想问他为何现在不戴了。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他左手废了,使不上力……难怪上次他用的是弩箭。
昭昭心里说不出的感觉,问道:“这个值钱吗。”
“一文不值。你可以把它丢掉。”
若昭昭真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就该把这东西还回去。
可她没有,而是欲盖弥彰地笑了笑:“我不信,世子爷用的东西怎么可能差。”
说罢,昭昭又钻回了车里,躺在软垫上举着那块牌子,念道:“……定北军西三路……言缺?”
他造假牌子起假名,用言宗怜的姓不奇怪。但干嘛加个不吉利的缺字?
昭昭眉头蹙起又松开,冲外面喊了一嗓子:“言缺,到了地方叫醒我。”
修逸没说话,摇了摇马鞭,算是回应。
昭昭笑,裹着毯子缩在软垫上,望着他的背影睡着了。
——
昭昭是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的。
马车已经停在宿春风楼前。她揉着眼睛,听外面叽叽喳喳似有无数人语,像是在讨论什么。
小多的声音格外明显:“昭昭儿!昭昭儿!”
昭昭推开车门望出去,只见小多被挤在姐儿堆中,费力地冲她挥手:“你回来啦!”
小多语气雀跃,可目光一望向昭昭,又透着说不出的黯然。昭昭顺着他的视线,也顺着姐儿们的视线,这才反应过来大家叽叽喳喳在讨论什么。
罪魁祸首就坐在她身边,一脸冷淡,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样就能神游天外,隔绝嘈杂。
虞妈妈摆摆手,示意大家闭嘴。
莺燕如云的楼前瞬间静下来,她走到马车前,冲昭昭鞠了鞠身:“昭昭儿,你回来了。”
莫名其妙地,昭昭猛然红了脸,她连忙跳下马车握住虞妈妈的手:“妈妈,咱们客气什么。”
虞妈妈不说话,目光却看向了昭昭身后的修逸,带了几分讨好又尊敬的探究。
贵气是掩不住的。
“这位是……”
众人的目光都压在昭昭身上,等她回答。
她叹了口气,心想修逸跟来干嘛?今日衣锦还乡,她本可以把在云州的所作所为卖弄鼓吹一番,让大家觉得她有真本事真才干,为将来的谋划铺路。
可修逸一跟来,大家便只会觉得她是攀上了高枝,什么也不做,光靠男人就赎了身脱了籍。
早知男人这么碍事,她就不该色迷心窍。
昭昭悔不当初,没好气道:“谁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