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作半个月之前,冯正彬根本不会把这种“似曾相识”放在心上,天下之人千千万,他从家乡到府城、再入京师,见过的人不知道多少,眼熟太正常了。
但偏偏,他正处在心神不安的时候。
冯正彬迫切想要弄清楚老妪身份,或者说,再仔细看两眼也好回忆。
他没有选择出声呼唤,而是加紧脚步赶上去,最好能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
很快,那片新建两年的塔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秋风之中,不见了大殿的黄墙黛瓦,灰色的塔林越发肃穆,除了远处的山林,这里的亮色只有被风吹过来的银杏叶子与地砖间冒出来的绿苔。
冯正彬一时间没有看到老妪身影。
他在塔林中绕了几步,才见到了那人。
对方浑然不觉有人跟随,经过一座又一座石塔,最后才停下脚步。
她仰着头看着石塔上的佛龛,眼神似乎不如年轻人,还踮起脚凑近了分辨了下,才重新站直了,双手合十对着那处无声说着什么。
冯正彬没有跟得太近,只借着这一片石塔掩藏身形,他绕到了那老妪的侧面,悄悄探头打量。
这个位置,他正好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努力瞪大眼睛,冯正彬死死盯着对方,在“见过”、“没见过”之间来回动摇,渐渐“见过”占据了上风,再细看下去,那股心惊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而那座石塔下,闻嬷嬷徐徐吐出一口气。
她故意引冯正彬过来,又岂会不晓得对方躲在何处。
她也不怕那姓冯的跳出来。
就算冯正彬一眼认出了她似乎就是厨娘嬷嬷,这人也不会急吼吼地打草惊蛇。
性子回避的人,在何时都会回避,尤其是冯正彬还未摸透全部状况,只会越发谨慎小心。
瞧瞧,他连上前来,当面搭话观察她都做不到!
那么一个孬种!
却又那么畜牲!
又深深望了金芷的往生牌一眼,闻嬷嬷快步离开。
冯正彬避让着,两厢自是没有照面,等人走远了,他才走出来行到那座石塔之下,抬起了头。
到底是谁的牌位,让那眼熟的老妪这般恭敬?
日光当空,有些晃眼,冯正彬用手挡了挡,在看清了那往生牌上的字后,他心跳如雷鸣,几乎要惊叫出声。
金芷!
年年!
冯正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块往生牌,连呼吸都停住了。
为什么?
不是都被冲毁了吗?
为什么金氏的牌位还在这里?!
陈年记忆随着恐惧涌入了他的脑海里,他在正午的阳光下冻得直发抖。
那时,冯家还住在老宅子里。
那宅子年头久,虽保养得不错,也有不少毛病了。
议亲时、金家提过赠宅,冯正彬拒绝了,只写了借条,问金家借了银子买下了宅子,婚后费几年都还上了。
金家出事后,那小宅子一时脱不了手,也买不起新宅,冯正彬只能继续住。
住得很不舒服,只觉得金氏还在家中一般。
冯正彬就来大慈寺供奉往生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写的信息很是简单,只有名姓、生死日,给了香油钱就走了。
时隔多年,这段记忆再次犯上,让冯正彬想起了当日写下的功德,也想起了那个他回忆了一路都记不起名字的孩子叫“年年”。
冯正彬死死盯着往生牌,盯着上头的“十月二十四”。
他本以为随着洪水毁寺已经一并被毁去的假日子,竟然被保留了下来,那他刚刚留在功德簿上的日子……
不。
冯正彬安慰自己。
那些和尚们没有那么空。
他说新造往生牌,和尚们只会新刻,不会在塔林里找旧的。
再说,这里这么多供奉,怎么可能找得到!
只要他不提,只当没有这回事,那就……
思及此处,冯正彬猛然回转身去,凸着眼瞪着那老妪离开的方向。
那人,有没有看到功德簿?
那人,为何拜金氏的往生牌?
呼吸紧促间,冯正彬倏地想起来了。
厨娘!
太师府被围后,他从金家借来照顾金氏吃食的那个厨娘跑了!
当时冯正彬焦头烂额,担心金家事,担心自己前程,每日慌乱之间并不晓得家里状况,等他意识到少了个厨娘时,人早不知道消失多少天了!
冯正彬吓坏了,着急去问金氏。
金氏比他还愤怒,抬手砸了一对瓶:“不过是外头买来的奴才,有什么忠心可言?见金家要倒,她偷了我银票跑了!”
“哪天跑的?买来的也是家奴,偷了东西就报官!”
“怎么报?”金氏的眼泪滑落下来,话语却很是硬气,“我娘家卷进太子的案子里,你停职闭门,我们不老实做人,却让忙得脚不沾地的顺天府再给我们抓逃奴?
嫌命长吗?
我不报,你也别去报,省点事,也给金家留份脸!
树倒猢狲散,说出去好听吗?”
冯正彬应了。
一来,此时给顺天府添事纯属自寻麻烦,再者,逃的是金家奴,虽是从冯家跑的,但查起来冯家落不到好。
这么多年了,冯正彬早就忘了有那么一人,现在有了印象。
他想不起那厨娘姓什么,但模样多少对上了。
是了。
既是厨娘,自然晓得果茶,又在金氏身边待过,也晓得她喜好的纸张、会写的字。
徐氏提起定西侯府的表姑娘,却没有说过有一位厨娘。
这个老厨娘,在其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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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