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好像一盆哦。”
兰泽拿着喷水壶, 从他养的草草间抬起头,看向了说话者。绸缎般柔软的黑发滑落下来,被他随手撩到了耳后, 圆圆的小猫眼睛睁大了,是有些迷惑的样子。
“感觉只要每天浇浇水、晒晒太阳就能长得很好,不怎么爱说话,又很漂亮,还香香的……”闻知尧掰着手指列数他是一盆的理由, 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一样点着头,忽然一阵水从天而降——兰泽拿喷水壶对准了他。
“哈哈哈哈对不起我错了——”闻知尧大笑着抱头躲避,晴空下的水珠闪闪发亮, 折射出彩虹的光芒, “别浇我啦,我碰水会烂掉的,因为我是仙人掌!”
兰泽便收住了手,因为追逐打闹而微微喘着气,又被他逗笑了, 眼睫弯弯嘴角翘起。闻知尧望着他,在心里补全了刚才没说完的话——他笑起来也像儿一样。
像儿一样的小兰泽,和他形影不离地一起长大, 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每天漂漂亮亮安安静静, 不用费很多心思也能自己开得很好。
闻知尧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无限期地持续下去,就好像永远不会关门的游乐园。结果就在高中入学的前一天,兰泽郑重地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以后在学校里, 你能不能装作不认识我?”
“啊……什么?!”彼时俊朗的少年叼着冰棍, 顶着一米八几的挺拔个子和风靡全校的帅气脸蛋, 露出了小狗被抛弃的神情,“啊啊啊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兰泽不为所动地拿小勺子挖着水果冰沙,因为他知道闻知尧搁那儿装可怜呢,他心里很清楚是什么原因。
作为一个天才的好朋友可是很累的,闻知尧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顺便把他也给发展了,动不动拉他去搞项目打比赛,课后免费附赠学霸补习。兰泽这辈子也没觉得自己有过“学习动力”这回事,但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万年第二,手里还握着一堆团体项目的金奖。
另外,明明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他却被传为了闻知尧的小男友;哪怕闻知尧真的有了绯闻o友,他也会被莫名其妙地尊称为一声“正宫”。他长了那么张脸,初中三年都没有一个alpha敢向他表白,毕竟“没人敢动闻知尧的人”。
就好比说兰泽本来只想做一颗黯淡的星星,却不得不被太阳的反光捧成了月亮。可惜他并不喜欢热闹,大多数时候他只想自己和自己呆着,什么时候长叶子什么时候开结果,都是他自己的事。
“那以后你也不来我家玩了嘛?不要啊,你说好要陪我玩到最后一关的!”
“放学归放学,我自己会过去。”兰泽警告道,“也别让你家司机开劳斯莱斯来接我,不要在我生日的时候组织全班给我准备惊喜派对,不要翘课后跑来在我肩膀上打瞌睡……”
他说着说着,心里简直有些生气,“反正以后就装作不认识我,知道吗?我想普普通通地度过高中。”
闻知尧抹了抹眼睛,“呜呜呜呜……”
等兰泽看不过眼走了,他就不呜呜了,拿着人吃剩下的水果冰沙,沮丧地一勺一勺挖着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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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是一个分量很重的词,那意味着成为彼此生活习惯的一部分,成为氧气一样难以察觉又不可或缺的东西。高中开学后,兰泽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了失去闻知尧这件事。
他很幸运地和闻知尧分到了两个楼层,在白天繁重的学习任务下他们不太有机会碰面。从此不会有人一到课间就来他桌前报道,不会有人从他的盒饭里偷肉吃,不会有人和他趴在桌子上各戴一只耳机听歌,自然也没有人对他们的关系议论纷纷。
好像天天准时来采蜜的勤劳小蜜蜂不见了,朵也会感到失落。兰泽了很久去习惯,但闻知尧并非如此。
这所位于江河市的高中学费惊人,提供全国最优质的贵族教育,学生们非富即贵,若不是闻叔叔资助了他从小到大的学费,兰泽连踏入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群受到精英教育的学生们中间,闻知尧从未提过他的家世,但依然很快成为了校园传奇——太阳一般的天之骄子,没有办法掩藏自己的光芒。他很快有了许多新的朋友、新的活动、新的爱慕,以及新的绯闻o友。
闻知尧被家里教得很好,性格开朗活泼,对谁都热情友善,心智也远比同龄人成熟,所以总是能把身边人照顾得很好。他会仗义地背着受伤的同学去医务室,也会保护被校霸欺负的同学,教师节组织全班一起给老师准备惊喜……
所有他会对自己做的事,一样会对别人做,只不过自己来得够早,所以占据了最多。
这也正是兰泽最讨厌他的一点。
那天体育课结束,兰泽一个人慢吞吞地往教室走,迎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叫他如触电般抬起了头——闻知尧和两个朋友一起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
兰泽欲盖弥彰地朝一旁躲闪了一步,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人群中的发光体。而闻知尧却很自然而然地迎面走来,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样,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身旁那两个alpha男生倒是禁不住望过去,然后捅了捅闻知尧的侧腰:“喂喂,知尧,你看那个七班的omega,长得真漂亮……”
“好像是个冷美人哦,没见他搭理过谁。”
“嗯?”闻知尧歪了歪头,目光轻轻地扫过兰泽的脸,漫不经心道,“我觉得还好吧。”
兰泽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他要是每天回家对着闻叔叔那张脸,也会对世间一切美貌免疫的。更何况他和闻知尧从小玩到大,彼此早就熟悉到对长相失去概念了。
“哈哈不愧是知尧,眼光真高哦!”男生们爽朗的笑声掠过了他的肩,兰泽抱着怀里的书,继续闷头向前走。忽然,一只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同学。”
兰泽怔怔地一回头,就见闻知尧那张脸靠得很近,简直把他的眼睛烫了一下。只见他微微蹙眉,十分关切地问道:“同学,你的膝盖怎么受伤了?”
顺着他的目光向下,兰泽看到了自己体育课上摔破的膝盖,不过是破了点皮,渗了点血。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腿把伤口藏起来,闻知尧却突然蹲下来,握住了他的脚踝不放,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创口贴,帮他细致地贴好。
他的头发刚剪过,后脑勺下面短短的发茬,被阳光照成了暖融融的金黄色,很好摸的样子。再往下则是少年白皙的后颈和柔韧的背部线条……
兰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别开不看他,轻声道:“谢谢。”
大男孩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嘿嘿笑道:“嗯,这样就好多啦,以后要小心点!”
说罢,他又和那群好哥们小鸟一样快活地飞走了。
兰泽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接捏住创口贴平整的边角,连着新结的痂一起撕下来。血又渗了出来,可他不觉得痛,反而有些迷恋似的,用手指轻轻揉蹭着伤口。
——如果长久照不到太阳,植物就会徒长根系,探入深深的地底,汲取黑暗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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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学校云集了各路神仙子弟,本身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丛林社会,每个人身上都打着身世背景的标签,没有人能从这种审视下幸免。
闻知尧自身足够优秀,可惜这仍不够,他的快活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高一上半学期的家长会,闻秋和裴渡因为工作繁忙都没有来参加,于是闻知尧邀请了赵奶奶——也就是那位从小照顾他的保姆——为自己出席家长会。
赵小勤用心打扮了自己,按照她的审美穿上了最庄重的衣服,来到了学校。然而她那佝偻的背,土气的打扮和无法遮掩的劳动者的粗糙,还是引来了许多目光。
她坐在台下,听班主任介绍闻知尧的种种事迹,看闻知尧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激动得眼眶都湿了。想当年她第一次见小知了,还是闻秋怀里一个小不点呢!这个曾经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小可怜,她怀里一个泪汪汪的小奶团子,转眼长那么大了!
她禁不住地抹眼泪,很响地擤鼻涕,又忍不住骄傲地对旁边的家长说,你看看那是我家小孩,打小就优秀,和他妈妈一样……
她看不懂那些略带审视和鄙夷的目光,但是闻知尧能看懂。他看得懂,但不在意,陪着赵妈参观学校,请她吃学生食堂,带她看陈列在学校大厅里的自己赢来的奖杯和奖状。
对闻知尧来说,那是很有意义的一天;第二天他来上学时,桌上被人用小刀刻满了侮辱性的文字。
事实证明,有这么一群家里有钱又闲出屁来的校霸,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之前因为他顶着学霸光环、人缘好又被老师喜爱,那群人不太敢动他,可就在家长会后,他们仿佛忽然察觉了某种可以动手的信号。
闻知尧看了眼桌子,嘴上甚至没停止和朋友谈笑,把放下的书包又重新背到背上,“我去和老师说一下。”
他的朋友则义愤填膺,说要帮他出头,闻知尧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别和傻逼论长短。”
他和老师反映了这件事,老师也承诺一定会严查。接下来那群校霸似乎收敛了一点,但小麻烦仍旧不断,有时是莫名其妙丢掉的作业,有时是在桌肚里发现的蟑螂尸体,有时是奇奇怪怪的流言和中伤。
老师又把他叫了过去,说最好是把双方家长都叫过来开个会。这次闻知尧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没必要惊动他们,他自己可以解决。
第二天,他就去找了那位带头的霸凌者,欧明远。
那时欧明远正一个人躲在体育器材室里抽烟,门忽然打开,闻知尧背着背包,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咳咳咳!”欧明远看见他,立刻被烟呛到了,脚底像安了弹簧一样猛跳起来,捏紧了拳头——该死,偏偏是这个落单的时候!
闻知尧比他小两级,但是个头已经比他高了,正双手插在口袋里,微笑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