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稳稳当当地过去了, 闻秋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然而小知了的病也丝毫没有起色。
他揣着一颗饱受折磨的心,不得不考虑其他可能性, 比如安云起根本不是小知了的生父。但那根本不合常理,他为什么会拿到安云起的衬衫?安云起又怎么可能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承认自己的子嗣?
无论如何,他得再去问安云起要一瓶信息素,以及——为了消弭那不安的猜测——要求做一次亲子鉴定。
他又偷偷见了安云起一面,将情况都和他讲明白了。安云起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从闻秋那里接过孩子的一根胎发,承诺一周就能出结果。
一周的等待无疑非常煎熬,还好闻秋还有别的事可做。《恋爱的季节》收视率屡创新高, 制作组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邀请了诸多业内大佬参加,金绫要他一定过去,攒攒人脉,长长见识。
闻秋本来可以把裴渡带过去,然而这家伙只要出现就会变成全场关注的焦点, 难免抢了主创人员的风头,他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张扬行事。于是他把陆冰选作自己的女伴带去了酒宴,这位新晋导演滑铲进入影视圈, 立刻如鱼得水地展开了社交轰炸。
闻秋呢, 则跟着金绫认了圈人, 然后便躲到一旁吃吃喝喝,乐得清闲。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 每一脚都仿佛带着暴雨雷鸣。他疑惑地从小蛋糕上抬起头, 便见到一位美颜不可方物的贵妇人杀到了自己跟前。
人到中年难免会有衰老的痕迹, 然而这位太太的确是风韵犹存,一双眼睛顾盼神飞尤为动人,让人感到无比熟悉——不,只有形似,但神采完全不同,裴渡的眼睛是幽邃沉静的,这一位的眼眸里却满是浓重的痴缠嗔怨。
“你就是闻秋?”崔锦绣昂着下巴问道,“听说你最近在和我儿子交往啊。”
闻秋放下小蛋糕,站直了,但没有说话。他心里琢磨着下一幕对方会不会忽然抽出一张支票拍自己脸上,说给你500万离开我儿子。
脑内的场景太逗了,闻秋没忍住嘴角翘了一个像素的微笑,然而没想到对方极为敏感,立刻质问道:“你在得意些什么?你觉得凭着那些不光彩的手段,就可以拿捏我儿子了?”
“我没有啊,阿姨。”闻秋作无辜状,“您儿子那段位,哪里是我能拿捏得了的,我们是自由恋爱、情投意合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崔锦绣看他那样,马上察觉这是只不好搞的千年狐狸精,她压低声音威胁道,“你真的觉得,裴渡能接受那个孩子?!”
想当初可是裴渡坚决提出要把孩子打掉的!要是你想凭着孩子登堂入室,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要光骂自己也就算了,居然还阴阳怪气小知了,闻秋立刻就被惹毛了。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也压低声音回应道:“这点阿姨不用担心,起码裴渡现在换尿布已经很熟练了。”
“你——”崔锦绣气得手指发抖,这男妓如此大胆,居然敢、居然敢说出这种话!她当即觉得自己快要犯病,立刻扶住桌子稳了稳,低声碎碎念道:“你别想踏进裴家一步,只要我还活着,带着孩子也不行,我还活着呢!我给阿渡早就挑好了人,哪个不比你个卖屁.眼的鸭子强,好呀,你敢跑居然还敢回来……”
一边轻声嘀咕着,她一边来拉闻秋的手臂,“走,跟我走,我今天一定和你做个了断!”
闻秋是隐约听过裴渡的妈妈有精神疾病的,然而第一次见到,心里还是忍不住打怵。她发作起来外表如常,然而那怨毒的眼神和满嘴错乱的语句,就好像被厉鬼上了身。
“别过来。”闻秋甩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谁知道一挥之下崔锦绣就这么软绵绵地摔倒了,跌在了摆满精致点心的小桌上,哗啦啦摔出极大的动静。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过来,三步之外崔锦绣的两个保镖没料到会发生如此情况,顿时也围了过来,一个赶紧给她喂药,一个挡在闻秋面前,恶声道:“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闻秋冷笑着反问道,“是这位夫人先来缠着我的。”
“不管你做了什么,请先和我们走一趟,我们会搞清楚真相。”裴家的保镖绝对护主,而显然闻秋还未被划入这个“主”的范围里。
听听,“先和我们走一趟”,当自己是执法人员吗?闻秋站着不动,拿出手机,准备拨通裴渡的号码,“我哪里都不会跟你们去……”
然而那保镖迅速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环顾了一圈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低声道:“闻先生,你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吧?”
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然而仍然用了这样一种冰冷的态度。闻秋忽然感受到了横亘在他与裴渡之间的那道深刻的鸿沟,在那个男人创造出来的温柔小世界之外,他依旧是一个无法被承认和祝福的局外人。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跟这群人走,哪怕是站在这里继续丢人,人群也能给自己提供保护。假如傻乎乎地跟着他们去了没人的地方,谁知道那个颠婆会对他做出什么。
那保镖训练有素,也不跟他废话,就想要动手,忽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一个沙哑又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来:“你们想对我的儿子做什么?!”
闻秋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处见到闻杰睿!
只看了一眼那张颓唐的老脸,他内心深处最不堪的记忆就被触发,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紧接着就是熟悉的胸闷气短、手脚发麻——他对这位生父,已经应激到了会起生理反应的地步。
然而此刻,这个令他厌憎的父亲,却以守护者的姿态挡在了自己身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着,因为疾病而弯曲的脊柱让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萎缩,并不是记忆中那个高大到能扛起全世界的父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