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街空旷冷清,车子一路疾驰,畅通无阻。闻秋紧紧地握着手机,估摸着这个点吴阿姨应该还没起。他实在是忍不住,先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然后准备回去再登门道歉,把孩子接回家。车子依然是钻进了坑坑洼洼的城中村里,最后停在了那条狭窄的小巷前。忽然,闻秋看到了昏黑的巷子口,一个矮胖的妇女正抱着一个小孩探头探脑地张望,小孩嘶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回荡着。
闻秋的脸一下失去了血色,好像腔子都空了,只有心跳笨重地回荡着。他的身体僵硬,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了?”裴渡偏过头来,半张脸映照着森冷的月色,“不是急着回家吗?”
闻秋咬着嘴唇没有回答,解开安全带,很快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小闻!你还知道回来!”吴阿姨锐利的眼神一下锁定了他,怒气冲冲地骂道,“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大半夜不知道回家,在外面鬼混,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了?!我也就是好心,替你看着哄着,我要是心狠把小孩往外面一丢,你就哭去吧!”
说着,她把哭闹不休的小知了一把塞进闻秋的怀里,“你自己哄去吧,反正我是拿这小祖宗没办法了……”
闻秋的嘴唇哆嗦着,只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小知了大概是哭闹了整夜,嗓子都哭哑了,眼睛肿得像烂桃子一样。
“小知了,别哭了,爸爸回来了。”闻秋熟练地孩子抱起来轻轻摇晃着,释放出安抚的信息素——如今他的信息素还带着裴渡的味道——而小知了却很满足似的,一下子止住了啼哭,小手攥住他的手指,直往他的怀里钻。
吴阿姨一看这一幕,回想起自己被闹了一整夜,顿时更恼火了,尖利地骂道:“都说小孩和妈妈亲,那是一点都不错的!要是当妈的都不管孩子,那孩子真不知道有多可怜——”
她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忽然看到那辆豪车上下来个人,便猛地止住了话音。她平素里连接触ao的机会都不多,更勿论看到这样一个英俊贵气的alpha,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物,光是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让人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这样一个alpha的出现,更是坐实了闻秋在外面鬼混的证据,更值得好好说道一番,不过现在吴阿姨却不敢吭声了,眼望着那alpha走过来,瞧清楚了他的脸,心里又是哎哟喂了一声。
“天那么冷,别一直站着了。”裴渡见了孩子,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还周道地和吴阿姨打了声招呼,道了谢,然后揽着闻秋的肩膀,和他上楼去了。
闻秋的脑子完全是懵的,唯独手上紧紧抱着孩子,好像抱着一块易碎的玉。大概是抱得太紧了,小知了吃痛地咿呀咿呀叫起来,闻秋连忙又去哄,抱在怀里摇啊摇,又去亲亲他的小脸蛋。
看着他那么得心应手地哄孩子,裴渡的眼神又暗了一分——这样一个娴熟的母亲,昨夜在他的床上却扮演着一个清纯的处子,多么可笑。
而就这样被他骗得晕头转向的自己,更是愚蠢到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在临睡前看到了姜助理发来的那封邮件,如果不是独自消化了整夜的怒火,今天骤然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大概会失去理智地将闻秋按在墙上,怒不可遏地质问他。
那份资料很详尽,几乎是抽筋拔骨地展现了闻秋的一生。出生于大富大贵的闻家,父亲是有名的地产大亨;15岁时家道中落,跟着母亲改嫁,住进了同样富贵显赫的谢家,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紧接着在他18岁的那一年,人生的轨迹忽然偏折,他忽然就落进了□□的魔爪,沦落成了娼妓,在不三不四的夜总会工作。大概两年后,他的行踪便中断了,姜助理备注这时候义龙会的全部骨干成员都被公安机关抓捕归案,因此很难搜集到更多资料。
再之后闻秋出现在江河市时,便带着一个孩子。姜助理用很客观的口吻推测到,很可能是他一年前怀了某个顾客的孩子,然后独自生产并决定抚养他长大。然后闻秋以一种她也无法理解的毅力,一边打工一边考上了江大。再之后他通过重重偶遇和裴渡熟悉起来,背后是否有着刻意安排,就不得而知了。
当裴渡倚着床头读着那封邮件时,沉沉睡去的闻秋就躺在他的身边,那恬静的睡颜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天使。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天地倒错般的恍惚感,他难以相信这样一个羞涩可爱、乖顺聪慧的omega,会是这样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其实很多事情早就有了预兆,为什么他会有奶水,为什么他又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家,为什么他的生殖腔在非发情期也会轻易敞开……这一切其实早就昭示了那样一个孩子的存在。
裴渡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接受现实,他居然会被如此轻易地蒙蔽,相信他的每一次脸红每一句谎言,他被怜爱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忽视了种种细节,一厢情愿地去相信他。
再回想起那场情.事,他是怎样珍重地去照顾他,怎样尽力地忍耐自己,那些甜言蜜语、交缠的吻、满怀爱意的眼神,都变成了落在脸上狠狠的巴掌印。
即使在睡梦中,闻秋的演技都那样出色,一只手很眷恋似的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放。裴渡厌恶地去摘开他的手时,那只手又很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就好像是人类在婴儿时代才会有的那种抓握反射。
那一刻,裴渡心里涌上的是一种认命感——被这样一个人骗过,他不服不行。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上楼梯,楼道里没有灯,堆满了各户人家的杂物,闻秋闭着眼睛也知道如何绕开那些东西,裴渡却频频撞到,好像有仇一般,撞出乒铃乓啷的动静。
闻秋快喘不上气来了,却又不敢先开口,他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门,裴渡便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他们在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凝视着彼此,呜呜的风钻过窗户的空隙,像是尖细的鬼哭声,惶惶然响个不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