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缇便按下,什么也没说。
殷莳盖好茶盏,递还给一旁的婢女,再转眸去看冯洛仪。
这个时候,冯洛仪也抬起了眼看向殷莳。
两个女子第一次互相直视了对方的面孔,视线相碰。
冯洛仪的确是一个青春美好的真少女,可那双眼睛幽幽、深深。
殷莳顿住。
那些勉励、安慰的话就在舌尖上,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是一家人了。”她只简单说,“起来吧。”又唤了一声“葵儿”。
葵儿端着托盘上前。扶着冯洛仪起身的婢女伸手接了过去。
冯洛仪福身:“多谢姐姐。”
“不当什么的。”殷莳说,“我知道你读过书,该是什么都懂,也无须我再说什么。总之,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殷莳端起自己的茶:“我这里没事了,回去吧。我待会还要去给夫人请安。”
“不搅扰姐姐了。”冯洛仪再次行礼,看了沈缇一眼。
沈缇颔首:“回去吧。”
话语简单,但声音……
殷莳跟他在一起五天了,每天听他的声音都是清越郎朗,第一次听到他声音这么温软。
啧。
冯洛仪离开前还和他对视了几秒,眼神拉丝。
确认过了,果然是热恋男女。
所以男人和女人之间有过肌肤之亲之后,根本藏不住。
所以殷莳那个时空曾有男人带着妻子去找交往过的旧情人办事,妻子一眼看出来:你俩睡过。
男女间若有过床笫之欢,哪怕刻意端着都会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没有距离的亲昵。
何况沈缇和冯洛仪无须端着。正妻接了茶,给了赏,认可了,便是正大光明的夫和妾。
殷莳起身准备往沈夫人那里去请安。
沈缇道:“我与舅兄们有约。有些晚了,姐姐帮我与母亲说一声,我不过去了。”
殷莳感谢道:“辛苦你了。”
沈缇说:“一家人,应该的。”
虽然晚了,但今天是有事,沈夫人也是知道的,所以殷莳并不急。按着平日的速度往上房去。
只是扭头左右看看,一个葵儿,一个蒲儿,那脸都拉得跟驴脸似的。
“又怎么了?”殷莳无语,“往姑姑那儿去呢,你们给我挂这脸?”
葵儿很生气:“她凭什么喊姐姐?”
蒲儿也生气这个:“就是!”
不管冯洛仪以前事什么身份,她现在是官奴婢了。甚至不能赎身也不能放良,还不如葵儿蒲儿她们。
按照规矩,只有正经人家女儿抬进来做二房的,才有资格管正室喊“姐姐”。奴婢提起来的妾,该喊“奶奶”。
冯氏张口就喊“姐姐”,姑娘和姑爷竟都纵着她。葵儿和蒲儿哪有说话的份,只气鼓鼓,将自己气成了青蛙。
殷莳可一点不想被人喊奶奶。
况且她和沈缇又不是真夫妻。反而这对苦命小鸳鸯才是刚刚真做了夫妻。
“争这些没什么意义。”殷莳说,“她从前是个官家小姐,如今成了官奴,想想多可怜哪。要是我,我也忘不了从前,总还觉得自己还是从前那个闺阁里读书的娇娇女。人总得有点能梦的东西,活着才有动力是不是。非要戳破干什么呢。没必要,没必要。“
再跌落,不一样当上妾了嘛。
妾在殷莳那个时空,是人人嫌弃的。女生们个个觉得宁可嫁给贫民之家,也不能给男主当妾的。
可实际上,对葵儿和蒲儿这样出生即为奴,又没什么姿色的婢女来说,妾是她们一辈子奋斗不到的高山之巅,是奴婢跨越阶层的顶点。
因为当了妾,生下来的孩子,就不再是奴才了。
否则将来年纪到了主人给配了人,孩子跟她们一样,出生即为奴。
所以殷莳能同情怜悯冯洛仪,可葵儿和蒲儿根本没法和她共情。
殷莳也没能力强行令别人共情,只能说:“马上就到姑姑那儿了。都别挂着脸了,叫姑姑看出来可不行。姑姑放弃了京城那么多官员家闺秀,大老远从怀溪聘了我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我和冯氏扯头发撕衣裳地闹?”
“这事就这样了,以后不许提了。要总提,迟早让跻云听进耳朵里。你们也知道跻云是为了她才娶我的,这除了让他与我生出嫌隙,还能有什么好处吗?”
葵儿和蒲儿便蔫了,老老实实地跟着殷莳进了沈夫人的院子。
今日里倒是没看到沈大人。因沈缇有十天的婚假,沈大人可没有。他销假回通政司坐班去了。
一如殷莳从一大早就等着身体和冯洛仪,沈夫人也是从一大早就盼着殷莳呢。
待见到殷莳笑吟吟地进来,沈夫人的心才放下来,叫她上榻上坐,问她:“冯氏可敬完茶了?”
“敬了。很顺利。“殷莳道,”姑姑,冯氏和我想的样子差不多。”
沈夫人笑了:“你想着她是什么样?”
殷莳道:“我想着,进士的女儿,又是读过许多书的有才名的,应该纤秀窈窕,眉间有书卷气,说话是轻声慢语的。果然一看,和我想的真一样。她看着显小,一想到她家里那样了,真是可怜。”
她说话,沈夫人一直观察她。见她完全没有任何不虞,沈夫人大感欣慰。
“是,想想都可怜。”她道,“我给她插钗那年,她腮边还有肉,看着可喜可爱。她母亲……唉,她母亲,不提也罢。”
也是曾经要做亲家的人。四时年节精心地准备互赠的节礼,也曾相约着一起城外的佛寺烧香,旁人家的宴席上相遇都要比和别人亲热几分。
一个活生生的人,音容笑貌都还在记忆中,就这么在牢里没了。
沈夫人忍不住落了泪。
殷莳探身,覆住沈夫人的手:“以后就好啦。以后冯氏就在咱们家里,您眼皮子底下,再不会吃苦了。”
“也全了沈家和冯家这一段缘分。”
“您和跻云,都把心放下来,以后咱们家的日子必定红红火火。”
院子里,葵儿跟着殷莳进房里去了,蒲儿坐在廊凳上晒太阳。
秦妈妈从厢房里出来,隔着院子看见蒲儿一脸不高兴。
昨日里还是她去给冯洛仪启蒙的,她当然知道今早上冯洛仪会给殷莳敬茶,完礼。瞧见蒲儿老大不痛快的神情,秦妈妈没着急去正房,反而招手:“蒲儿,蒲儿,过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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